夏虫

接触,反应,理解。

断剑重铸(冠军之刃X兔女郎)

一句粗俗的笑骂让锐雯注意到了路边这家酒馆。

俗艳的霓虹灯在昏暗中一闪一闪,明明是小巷子深处却闹的过分。一块放着臀部特写的海报牌挂在那酒馆门边,吸引着那些想快速得到满足的男人们。锐雯眯起眼来,听着那边男人的声音。

“快来给老子摸一摸呀!穿成这样不就是让我们摸摸屁股的吗——”

以及一个很微弱的女声:“我只是……在这里打工……”

而后是一阵哄笑声,不难推测那人得了逞。锐雯一声冷笑打算离开,瓦罗兰大陆虽已和平,但还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而且确切来说,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现在想着的并不是所谓拯救色情服务业人员这样的社会道德工作任务。但随即是一声惨叫,音色告诉她这惨叫来源于为她所辨识到的那个粗鄙不堪的男人。惨叫之后是痛苦的呻吟,听上去像是被一拳打断了肋骨,呼吸都带着血沫。

“对不起……对不起!我……”

听得出是真的慌神,这就说明确实是这女声的来源施加了如此重拳。但若是有这般能力能一拳打断成年男性的肋骨,又怎么会混迹在这种地方?

锐雯不解。

那边是骂骂咧咧的声音:“打老子兄弟,你找死啊!”

而后一个人影从那幽深的小巷中撞了出来,几乎是下一瞬间便撞进了锐雯怀里。冲击力并不小,但对锐雯的身体来说不过是小小玩笑。比较让锐雯难以接受的是那股随之而来的浓厚的脂粉气,这几乎要让锐雯立刻屏住呼吸,不加掩饰的嫌恶便写在脸上。而对方抬起头来,锐雯危险的眯起眼来,对上的则是对方惊慌的脸。

锐雯一瞬间感到巨大的惊讶。

就算涂抹了厚厚一层化妆品,嘴唇被染成可笑的酒红色,连同眼影与浓厚的睫毛膏,锐雯仍旧能一眼看出这人的眉眼。太过熟悉了,这面容,这五官,熟悉到锐雯此刻几乎有些难以保持理智——这是她的面容。

撞进她怀中的人也在这正逃命的此刻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是完全的震惊。显然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撞上人的一瞬间的抱歉和惊慌被这种震惊代替,酒红色的唇分开露出洁白的牙齿——难以置信的标准模样。

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小巷中的骚动人群已经冲了过来,叫嚷着。锐雯只觉得怀中人推开了她,而后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另一侧。那群暴徒也叫嚣着追了过去,在经过锐雯身边时有意的避让。

锐雯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看了会儿,而后转头离开。她本也只是路过,此刻将要回到她临时的住宿点。除了方才那人引起了她天生的警觉,剩下的一切不过都是每天发生的普通事情罢了。

那群人根本追不上的,就从撞入锐雯怀中的力道来看,那个人也是有一身好身手。但为何却穿着这样一身暴露的衣服,甘心在一个酒吧出卖色相?锐雯摇摇头,这与她无关的事情又为何分了她的神。但那张脸甚至不需要记忆,就牢牢印在她的心里。她慢慢离开这条人迹罕至的街道,本该放空的大脑却不停的重复方才的画面。

 

递上信物,锐雯走进酒吧内,挑了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儿便有轻快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希维尔出现在楼梯口,看见她之时先愣了神,而后皱着眉走了过来,与她握手。而锐雯没想到的是同一个人正跟随在希维尔身后,此刻才看清她的样子,本还带着些疑惑的面容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胆怯。

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装束,和昨夜相差甚远;加上那俗艳的妆容变成了此刻几乎看不清的淡妆,本不容易发现是同一个人。锐雯并非有意认出,但若是昨夜那样大的震撼——能让从不分心于其他的锐雯都有些震撼的事情,若在此刻摈除了自己的观感,才算是真的别有用心。

对方同样在那一瞬间认出了她。但她并不在乎这件事,昨夜完全只是无意义的遭遇,至少她这样觉得。这世间怪事太多,发生在她身上的便已经不少。今日的她不过是来探访她昔日的好友,事实上锐雯并不能想起她与希维尔的过往。有什么切断了她的思绪,她并不在乎这一点;只要希维尔确实是她的所谓故交就可以了。

她眯起眼,目光锐利的如同刚交付的手术刀。为她端上酒杯的人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放置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希维尔挥挥手示意这个人可以离开了,但锐雯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落荒而逃而偏离开来。

希维尔,这位曾声名大振于瓦罗兰大陆的战争女神,她的目光并不逊于锐雯分毫。锐雯的到来引起希维尔某种情绪,锐雯敏锐的感知到这种情绪更类似于被冒犯后的愤怒,当然从希维尔略带着戒备的声音也能了解一些:“你是锐雯?”

锐雯反问:“那么谁是锐雯?那个胆小鬼一样的女人?”

希维尔听见这句话,眼睛眯起成一条狭长的缝。锐雯感觉自己像是被敌人端详着,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另一道目光遮遮掩掩,锐雯稍稍偏头,那落荒而逃的家伙正在酒吧另一侧伸头看过来,笨拙的隐藏引得锐雯的嘴角略勾起来,正正经经的嘲笑。

“我想也许你是锐雯,但我并不认为你是她。”希维尔的声音如同她的语句一样奇怪,带着些冷漠,“你给我的感觉像是我们今天第一天见,可你带着我的信物。”

白天的酒馆并不营业,偌大的酒馆只有她们三人。希维尔指指那人又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那人便有些不情愿的过来,拘谨地坐下,并不抬头去看锐雯。希维尔便又耐心的说:“昨夜想必你碰见的就是她了,道谢。”

锐雯知道昨夜除了旁观她什么都没有做。事实上她其实还算是挡住了那个人一会儿,但她并不在乎这种对她而言无意义的程序,尽管能从语句中听出对方的诚恳。声音大了些,细细听上去真的与自己的声线相似,锐雯分析着。

希维尔并没有要放走这个人的意思。她按住身边人的手,不让她离开,又说:“向这位锐雯问好吧。”

锐雯的问话先于女子怯懦的声音:“你是要告诉我说,她才是锐雯吗?”

希维尔点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但她是锐雯这一点绝无二致;但你却出现了,带着我给锐雯的信物。我开始还以为有宵小之徒冒充,毕竟她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东西,所以我本想来看看哪个小毛贼这么大胆,没想到居然来了个你。我当时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从你刚才的口吻来看,你完全没这么觉得。”

锐雯看着希维尔身旁那位同叫锐雯的人。几乎同样的面部轮廓,但表情流露出的犹豫和软弱让她生厌。这份厌恶仍旧明白写在脸上,希维尔出了声:“别吓着她。”说罢希维尔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背,低声说了句什么,使身边人镇静了些。

这引得锐雯又是一声冷笑:“我只是不想在我的脸上看见这种可笑的东西。”

希维尔摆摆手,话锋一转:“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五个月前大概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的很干脆,“不过大概在那之后一段时间,五六天的样子?我是在医院醒来的。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希维尔的声音非常严肃:“有很大的意义,因为她——”她指指身边仍旧拘谨坐着的人,说,“她大概在同一个时间逃到我这里来,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记得自己有一个朋友叫希维尔,她就跑来了。”

锐雯摊摊手表示帮不上任何忙,这倒引起了希维尔态度上的软化,她的声音停顿了下,而后缓和了些:“这个摊手动作还真是熟悉。”

锐雯随意接问:“我经常做这个动作吗?尽管我对我失去的过去并无好奇。”

“不,你只做过一次这个动作。”希维尔耸耸肩,又模仿了一下锐雯的动作,“你瞧,就像这样。”说着她的嘴角带上了笑,像是想起了很有趣的事情。

“看来你印象深刻。”锐雯说。

“当然,你爱喝什么果汁我都知道。事实上,这本来是准备给我身边这位锐雯的,但看来你们的喜好也并无区别。”希维尔指指锐雯面前空了一半的酒杯,声音带着明显的玩味,就像是说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话,“我是说,拒绝我的时候。”

锐雯闻言再一次眯起了眼睛。她在思考希维尔这句话的意义,也试图去找寻那大片大片空白中的曾经。但她找不到一星半点,甚至觉得有些头疼。希维尔就像明白锐雯此刻的想法一般,手揽过身旁一直一言未发的灰发女子,笑了起来:“我想你们需要好好谈谈。”

 

就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操持了她们的生活,她们的生活轨迹很微妙的错位而又重新契合。

数个月前她在医院苏醒,被告知了过去的一切。事实上那些过往就像没有发生过,回忆的尽头是睁眼时带着些模糊的雪白天花板。她成功了——那张被递上的纸是她自己的笔迹,她记得的。

“成为自己。”她悄声念着。

医护人员告诉她,她的手术非常成功。还有诺克萨斯人在病房外等她,欢呼雀跃着她的回归。她的表现并不辜负这份期待,在表面平静的瓦罗兰,她是地下汹涌暗流中最凶猛的那种。罪恶的账簿上签上了她的名字,而她的决绝和冷酷再一次成为诺克萨斯的骄傲,甚至比以往更甚。

她是诺克萨斯的英雄,一直都是。她听着周围人对她的称赞,感受着普通人对她的畏惧。中途她遭遇过一次生死考验,但她挺过去了,并成为了更强大的英雄,这就是锐雯,诺克萨斯人锐雯。

此番来到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两国交界的这里,是为了查清上次斯维因被刺杀一事而来。斯维因被刺客击中,并未留下太大的伤,但尊严上决不能接受。诺克萨斯绝不会容忍如此行为,锐雯便被派遣到这里来——因为希维尔在这里开着酒馆,人尽皆知。无论是套话或者盘问,酒馆的信息来源总不会太少;锐雯也明白这一点,领命前来。

但锐雯知道希维尔此次为她上了一份大礼。她面对面坐着的与她长相几乎一致的人就是这一串谜题的答案。锐雯猛地站起,一手抓住对方正紧紧交握着的双手用力打开,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长时间接触兵器的茧是有力证据,锐雯冷笑了起来。至少是个很大的嫌疑犯不是吗?连同收留她的希维尔。锐雯面无表情,但眼中是任务有了重大突破的兴奋:“三个月零十二天前,你在做什么?”

“我……我……”那个锐雯的声音十足的惊慌,希维尔的声音便接上:“在听我的吩咐干活。”

锐雯并没再问下去,事实上她已经十拿九稳。她直直看向面前的嫌疑犯,目光带着强大的压迫力,逼着对方低下了头,手则用力的挣脱开,人却还是坐在那里不敢动。

无论是不是罪犯,至少就是个胆小的懦夫,锐雯哼了一声。希维尔为锐雯添上果汁,又认真的说:“别吓着她。她比你想象中更胆小。”

“你的意思是她胆小到去色情服务?”锐雯反问,“这家伙和我究竟何处相似,希维尔?除了她的长相我不认为她有一点儿像我。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过往,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友,却认为她比我更像是你认识的锐雯,对吗?我感觉到了这一点。你为什么要收留她?她就是刺杀斯维因的人对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换来的是希维尔一句不搭边的话:“你们两个要互相称呼,应该很麻烦吧。”

锐雯冷声道:“我不是来闲聊的。希维尔,若你也参与此事,我也只好把你带回去。”

希维尔朗声说道:“那么你是想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回去,告诉他们这就是那个凶手?你没有证据,而且你也知道会引火上身。诺克萨斯的新晋英雄,我就算在这边陲,也是有耳闻的,只是没想到是你。”

这个问题重要吗?锐雯想。这个嫌犯的模样,姓名,对她来说有何影响吗?似乎并没有影响,可确实有些不对劲。希维尔凝视着她,认真而严肃,和看向那个同样叫锐雯的人的时候差的太多。唯有提起“锐雯”这个名字的时候,希维尔的语调都是柔和的,无论是叫她,还是叫那个人。

“是她做的,对吗?”锐雯追问,“此事与你又有何种联系,希维尔?”

她立刻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我的默许,或者说,我的授意……你听到这里,打算怎么做呢,锐雯?”

锐雯点点头说:“看来我需要花些力气才能让你们去诺克萨斯了?”

希维尔笑了起来:“诺克萨斯应该给了你格杀的许可吧——哦,其实就算不给你许可,对你而言,手起刀落只是一个正常的选择罢了。诺克萨斯,锐雯曾经那么厌恶的地方,现在看上去你在那里过得非常不错。”

锐雯的声音不带一丝虚伪:“尽管我忘了我们之前的过往,但我想我们仍是朋友。你为何会怀疑我对诺克萨斯的忠诚?诺克萨斯给了你赦免令,我不会动你。”

“你难道还会记得赦免令这种东西?”希维尔说,“是有人告诉你而已。你不记得了,锐雯——如果你是锐雯的话——有什么改变了你。”

她们沉默,而后希维尔转头低声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锐雯认真地观察着两人,希维尔的镇静似乎感染了对方,那份看腻了的慌乱此刻消散了些。锐雯的双目终于也被对方所注视,声音中怯怯的意味扔仍在,却第一次听出了让锐雯不那么鄙夷的情绪:“你好,我叫……锐雯。”

 

任务并没有要求时间,锐雯这样为自己辩解,以减轻自己不可思议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同意希维尔的请求,给那个锐雯一段时间。

希维尔的好意来自她对锐雯的安排。锐雯不用再去远离此处的诺克萨斯军营,毕竟这里离着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都有那么些路程。那个房间是另一个锐雯正暂居之处,希维尔的劝说非常奏效:“你对现在的情况没有一点点的疑惑吗?与你长相相同,天赋相似,同你同时失去记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并非巧合的东西吗?况且你在那里住着,就不会担心她突然跑掉,我说的对吗?”

同时,那个锐雯也主动说话了,这让锐雯感到一些愉快。不是可怜的哀求,而是郑重的邀请——在锐雯这里,也可以称之为挑战:“我想我们可以一同去……诺克萨斯,但我要先了解清楚,你究竟是谁。”

提到诺克萨斯时,那个锐雯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语气却异常诚恳。锐雯突然想起希维尔刚说过的话。希维尔说她锐雯是厌恶诺克萨斯的,这不刚巧?可希维尔却没有说其他更多,活生生一个人站在面前,还是希维尔这样的厉害角色,又如何能不勘破伪装?

“我以为你不敢拒绝。”锐雯像是在说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但她确实是同意了。从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时刻准备着拔出佩剑这一点就能知道。

于是这个话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那个锐雯起身离开去进行工作前的准备,而希维尔则和锐雯继续在酒吧的角落中落座,也并没有多少交谈。锐雯暂时没有任何要做的事情,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啜饮她的果汁。果汁很对她的胃口,就如同希维尔说的一样,应该是她曾经的挚爱——她不在乎曾经是什么样子,至少她醒来之后还未对自己的过去有分毫兴趣。她只需要有一把剑,那柄随身携带着的巨剑就够了。

而希维尔则也安静地坐在锐雯对面,慢慢品着杯中的酒。酒吧的主人并没有任何要管酒吧的意思,任服务生打开大门挂上客牌,大厅中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开始有些嘈杂。穿着暴露服装的女郎们开始在人群中穿过,而一身与昨夜所见相同的装束在人群中脱颖而出。锐雯又感觉到那阵熟悉的鄙夷,那个锐雯留给她们的是一个背影,粉红色的兔耳在锐雯看来矫揉造作,丑陋非常。

希维尔似乎对这行头很感兴趣,她的目光暧昧地落在那个背影上,对周遭其他视而不见般。随着那个锐雯在人群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希维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让锐雯不得不开口:“你似乎很喜欢让她穿成这个样子。”

希维尔回过头来,晃动起杯中所剩不多的液体,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带着消遣般的懒意:“我喜欢锐雯这个样子,别告诉我你不爱女人。”

锐雯一皱眉,这闻所未闻:“不,我想我只为诺克萨斯。”

换来希维尔一声嗤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小情人的时候跟我大喊‘去他妈的诺克萨斯’,现在这个似乎是她的人坐在我面前告诉我她爱江山不爱美人?要不是你拿着信物长成这副模样又还有些我熟悉的鬼脾气,我早把你当骗子撵出去了——你不像她,真的,你不像她。”

句尾的那个“她”字带着很强的怀念意味,就像是此生未曾相见后于战死前的叹息。锐雯被这句话说的感觉自己有些像一个冒牌货,这让她感觉到有些不舒服,但另一个念头又闯进她的脑海:她不一直都要做她自己吗?那张同意书上写的明白,她是自愿接受手术的。没有什么可留恋,至少从周围人告诉她的情况来看手术前的她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锐雯的注意力回到了那个正在人群中慌慌张张的身影。尽管明确的告诉自己那是另一个人,但无论是谁初次见到与自己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都会突生错觉的吧。希维尔的目光仍旧飘忽在那个粉红色的背影身后,让锐雯有些不自在。而这份不自在又被希维尔满不在乎的提起:“我对你们两个没什么兴趣,你大可不必紧张。事实上我只是看锐雯样子的人穿着这一身她平日绝不会穿的打扮而感到有趣,你想必是不会穿的吧。”

锐雯点点头,这样的衣服让她穿她宁愿去死。

希维尔看见锐雯点头便没有再说话,又偏头去看那另一个锐雯。锐雯想了想,试图得到些什么信息:“看上去你很在乎锐雯。”

她没有用“我”或者“她”这样的指代词,而直接使用了这个名字。因为并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在说那个身着兔女郎服装的锐雯。这会让每个人都有些困惑的,关于指代,关于特征,关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痕迹。但显然这并不是现在的主要问题,希维尔似乎没有在意到锐雯这样的表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咧开嘴,似乎想笑,而后又变成严肃的表情想说什么又停下。这份纠结最后变为一句轻叹:“我的确。”

她是谁呢?锐雯想。她本不是对外人感兴趣的性格,但这个人却似乎很熟悉。锐雯,她念着这个名字,属于自己,但似乎也属于其他人。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怀疑和动摇有些恼怒,于是她又低声念着:“成为自己。”这句话从她恢复意识开始便成了她一直在重复的话语,简单易行的保持冷静的方式——此刻也适用。她深呼吸两次,希维尔的脸蓦然凑到她的面前,酒味混合着香水味飘来,她不知自己在希维尔的眼中已经满是戒备。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是片刻后,希维尔便一笑,收回自己前探的身体,自嘲般的说:“是我错了,你不是她,我该记得的。”

希维尔的落寞似乎感染了锐雯,锐雯甚至觉得有些抱歉——但她本就是锐雯不是么?她发觉自己刚才整个身体绷得僵硬,如同下午那时抓住的人一样。她刚才也在紧张,在紧张什么?希维尔会对她不利吗?也许,但锐雯自信自己有防御的能力。可当时她为什么紧张了呢?那时候的希维尔只是在落寞,没有一丝杀意,而是其他一些别的东西横亘在那里。

希维尔仰头将酒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说了话:“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何我收留了她,并不碰她却又让她这样去工作?”

她的口吻带着些醉意,锐雯点头说:“非常矛盾。”

希维尔为自己倒上另一杯,看也不看锐雯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在满堂嘈杂声中这个女人的声音又那么独特而清晰。

“我是怎样一个人呢,锐雯?”她的语气放缓了,就像呼出“锐雯”这个名字只是那样温柔,“你不记得,她不记得……甚至,我自己也快记不得了,锐雯……”她倏地看向面前正襟危坐的女子,问到:“我为何要在此,和你说这些不相干?锐雯?”

那边似乎出了点小问题,一只手从人群中探出,抓住那边那粉红色身影的手死死不肯放开,甚至带倒了被托举的酒杯,一地狼藉。希维尔瞥了一眼,其实已经纠缠了好一会儿,锐雯知道希维尔早已注意到。冷冷的声音来自昔日的战争女神,带着杀气:“放开。”

锐雯旁观着,闹事者匆忙放开了手,想是希维尔在这角落里并未被注意到,以为可以趁机撒个野。这侍应生老实的出了名,有便宜可占又何乐而不为呢?那边刚一放手,粉红色身影便立刻开始收拾纠缠的痕迹。希维尔的目光凝滞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来,整个人都疲惫了般地伏在桌上说:“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使用力量的锐雯,和一个除了力量外别无渴求的锐雯。你们都活生生在我眼前,可你们不是她。”

锐雯习惯性的眯起眼,这个动作落在同样眯起眼的希维尔眼中。

“锐雯。”这次的声音不再是温柔,而是冷静的请求,“我作为你现在认为的朋友,请你帮我一个忙。”

锐雯点头:“愿闻其详。”

“答应她,帮她找到自己的过去。”希维尔指指那头仍旧忙碌的身影,“这也是我的请求,所以请你答应她。”

锐雯有些犹豫。希维尔却没再说话,就像是默认了锐雯已经答应了她。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酒吧凌晨一点的打烊时刻。锐雯看着与自己相似的那个人换回了普通的装束,而后朝自己走来。希维尔像是不胜酒力早已伏在桌面上,一只眼闭起来看着她们。锐雯想了想点点头,致意之后便跟随着那个锐雯离开酒吧,希维尔则毫无回应,只留给她们一个微微耸动着的背影。

 

 

 

锐雯跟随着那个锐雯回到她即将暂住的地方,已经凌晨两点多。锐雯并不觉得疲累,她的身体随时准备就绪。但那个锐雯也仍旧神采奕奕,请她坐下休息,自己则又忙碌了起来。
从走出酒吧来到空无一人的街上开始,锐雯发觉带路者明显的变化。一开始唯唯诺诺的语气变的轻快,迟疑的脚步迈开变为坚定的步伐。锐雯觉得有些意外,不像是同一个人。是在伪装吗?但又不像。希维尔并非徒有虚名之辈,装腔作势的家伙第一眼想必就会被揭穿,更何况还是希维尔那么在乎的锐雯呢?
一杯柠檬水端到锐雯面前,锐雯抬手接过,对上的是那张真可被成为一模一样的脸。迷惘的表情再也不见,虽然没有杀气,却有另一番自得代替。
“我想你会喜欢的。”礼貌的会话开端,并非在酒吧听见的来自同一个人的空洞奉承。锐雯看着对方端着另一杯柠檬水坐下,又看看自己的水杯,并没喝下去。
“你并不惊讶于希维尔会安排我与你暂住?”锐雯问。
那个锐雯啜饮了一口柠檬水,便将杯子放下。她们四目相交,映入锐雯眼帘的是那个锐雯自信的笑容:“不惊讶。”
“看来她并不怕我杀了你。”锐雯端起对方的杯子喝了一口,带着些甜味的酸度刚刚好,她果然被了解的很清楚吗?或许是巧合,但这可是对方的杯子。
这句话无疑是威胁,但那个锐雯没有一丝畏缩或慌乱。真是奇怪,能被小混混吓得落荒而逃,却对生死无动于衷吗?锐雯想。对面坐着的人似乎早就知道锐雯会接过自己的水杯似的,反手又端起递给锐雯的那支水杯畅饮。锐雯耐心的等待对方的回答,这回答来的也很快。

“不,你杀不了我。”对方的声音也没了迟疑或者其他什么,爽朗而直接,分明是回应她的挑衅。锐雯冷笑一声,听见对方继续说着,“我不同意你带我去诺克萨斯之前,你是没有可能带走我的。”

“你认为你还有同意或者不同意的选择吗?”锐雯说。

那个锐雯竟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锐雯看着对方的脸扯出自己从未有过的弧度,那一瞬间竟真觉得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为何是“真的不同”而非“竟然相似”,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对面的锐雯猛地站起身来,背后不知何时佩上的长剑——与她所背负的佩剑尽管外观完全不同,却同是一类——被她拔出紧握在手。锐雯也下意识地拔出佩剑来,两柄长剑在空间中交错,相互格挡,镜面成像。

敏捷,自信。锐雯看着对方,对方也正盯着她的眼睛,两人同时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你是诺克萨斯的军人,这位自称锐雯的你。我不怕伤害你,不要妄想在我同意之前做些什么。”对方的声音将“这位”两个字咬的很重。

锐雯回敬了一句冷哼。对方的声音不再有那份懦弱之后,两人的对话让锐雯突然又了种自言自语的感觉。她们真的很像,无论是持剑的姿势,亦或是跨立的距离。她和对方甚至是同时收回佩剑——她们像是同时感觉到对方敌意的消退,这让锐雯有些迟疑。对方是自己的复刻吗?或者自己是对方的复刻?这是超出她现有理智范围的事,她让自己不要再去想。

对方倒笑了出来,愉快而真诚:“我想你已经同意了我的提议,那么现在我要去休息了。房间你可以自己走动,若是嫌次卧或沙发不够你休息,可以去主卧。”说罢她利落地离开,随后是热水器响起的声音。锐雯听见水拍打在地面的声音,随即是门被带上的声音。在敌人面前不加防备的样子吗?真是天真而可笑啊。但即便如此,锐雯对对方的武技已有些了解,竟有些想堂堂正正地分出胜负来,诺克萨斯的任务暂时可以后推。于是她决定养精蓄锐,便也卧在沙发上,这样就睡着了。

翌日上午锐雯睁开眼之时她以为自己着了梦魇。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正坐在她对侧的沙发上看着什么,手中竟还握着一支笔。她猛地坐起,才想起对面的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非她的独立个体。这个和她相似的人会说话会笑,会用相同的声线说话,会用相同的动作拔剑。

但她绝不会像对面的人这样,递上一个削好的苹果,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早饭已经没有了,委屈你先吃个苹果。”

她伸手接过,啃了起来。对面那人便又倚回沙发背自顾自读了起来。锐雯环顾周围,这昨天深夜才到的地方竟让她有些莫名的熟悉和亲切感。似乎曾经何时来过此处……锐雯想着,头又有些疼。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方注意到了这一点,便问:“头疼吗?”锐雯点点头,对方又笑了起来,说:“我也是这样,只要一想以前的事情,就会头疼,还偏生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不过这样我更想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希维尔说你会是个不错的契机。”

希维尔。锐雯听见这个名字,问:“你喜欢穿那身……装束吗?”

那身在她看来只能称之为破布的装束,看来也并不得穿着人满意:“不,我很不喜欢。但希维尔这样请求我,我想我可以试着去忍受。”

“看来你是对希维尔言听计从了?”锐雯的话带着不留分毫情面的嘲笑意味,对方将这句话中的轻蔑和挑衅一笔带过,说:“她救了我的性命,我只不过帮她填补一部分空白而已……若是这点都做不到,未免太没良心。”

良心?这个词向来与锐雯无关。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场杀手,长剑所到之处腥风血雨。诺克萨斯也从无良心一词,死亡在诺克萨斯只代表着晋升。但这个和她相似的人说的一板一眼,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对了,锐雯从不会花费时间在那些可笑的读物上,若有充裕的时间,她会去训练场——

训练场?

锐雯的头开始剧烈的疼了起来。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苹果,似乎有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是一片空白。那个画面太过模糊,她试图去抓住其中一星半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整张图。一只手按在她头上,被她条件反射的拍开。抬起头来是那张相似的脸,仍旧是真诚的关切:“别想了,锐……雯。这名字我这么叫出来还真不习惯,但总之别想了,应该有其他方法……”猛然间,对方的脸也变了色。汗珠立刻从她的额头渗了出来。锐雯明白对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痛苦的神色也爬上了对方的脸。

这下倒好,两个人连头痛都会同时发作了。锐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痛随着注意力的分散而迅速减轻,而那个画面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清晰,此刻已经有些初具规模。锐雯立刻抓起对方的纸笔,简略地画出示意图。那个锐雯看见书被涂画,不满的神色写在脸上,却又在看见那示意图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手还按在头上,却还是忍着痛问出声:“你刚想起的?”

锐雯点头。这张示意图很是潦草,用诺克萨斯作战专用的密文进行了简要的标注,对方竟一看便懂,指着一处问:“这里……是不是躺着个人?”

那副不甚清晰的图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多了个元素。就在那个锐雯指着的地方,的确躺着一个人。侧躺在那里,长发凌乱披散,胸口似乎插着一柄利刃?

锐雯的头便又痛了起来。她甚至不得不眯起一只眼睛。本对自己的过去全无兴趣,却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改变了主意。她们太过相似,其中总有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算是双生子,也绝无可能如此相似,相似到几乎是同一个人的程度。那个锐雯的头疼似乎有所缓解,她甚至可以站起身来。锐雯看着她走进房间一会儿又走出,手上拿着一小摞纸,一张一张在锐雯面前摊开来,里面有一张赫然与她刚画出的一模一样。那个锐雯开始仔细的对照起来,在她拿来的白纸上勾画着什么。锐雯也暂时停止了自己的回忆,头疼便迅速减轻。

锐雯发现那些纸上都是些艾欧尼亚文字,而后又猛地发现自己竟然知道那是艾欧尼亚文字。可诺克萨斯的官员们说她一直都在诺克萨斯与德玛西亚的边境上征战,受伤乃至手术也只是因为受到了德玛西亚的魔法袭击。很显然他们说了谎!

锐雯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但事实上她第一次有了些慌乱:“你……先忙。我想我需要一些休息。”

那个锐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因为看到这些艾欧尼亚文字吗?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能够使用这种语言。但我昨晚就猜测,我所知道的我所会的你也应该都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但即使如此,我也并不喜欢你的性格,这位锐雯。”

锐雯几乎和对方同时拔出剑来。两剑再次于空间相交,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此刻门外却响起钥匙的声音,推门而入的人竟是希维尔。显然她昨夜并没睡好,同样的显然她也未因此幕感到惊讶,甚至能从她脸上看出点欣慰来。

“锐雯,我没想到仅仅一天时间,你就肯拔出那把剑来。”她说。锐雯与对面的人又一次同时收剑,不同的是锐雯坐了下来,让自己靠在沙发背上;而那个锐雯则拿起方才勾勒的白纸,向希维尔问着什么。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锐雯说的。希维尔满眼都是她对面的人的样子,眼神热切而急迫。在那一瞬间锐雯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落,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席卷了她,不是因为回忆而起的头疼。

诺克萨斯欺骗了她,而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冰山一角的阴谋,又是否是诺克萨斯的安排呢?

而希维尔那样的安排,也不过是为了那个锐雯着想么?

那,她又是谁呢?锐雯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他人的复刻。希维尔正在和另一个锐雯说着什么,锐雯却感觉到越发的不冷静。她甚至低声念出声来,那句“成为自己”。希维尔无疑是听到了,她转过头来看见正坐在沙发上的锐雯,嘴角的轻蔑一闪而过,却还是被锐雯捕捉到了。

“嘿,我们的诺克萨斯人,不要轻易放弃啊。”她说。

锐雯却第一次感觉到尖锐的痛苦,比以前的虽不及,却也差不多。

等等,以前的痛苦。

锐雯感觉到,与那个锐雯的会面,正如同那个锐雯所说,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她想要想起过去。

 

 

午饭很简单,希维尔带来的分量不算多,倒是刚刚好。锐雯沉默着吃完午饭,席间希维尔和那个锐雯一直做着简单的对话,她不知是否可以或者应当加入其中。但无疑那两个人是很愉快的,仿佛生活一如既往的安宁,并无外人打扰。
不过她本也就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这点锐雯还是知道的。她本也不是热络的性格,又有什么呢?
但她确实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寻觅自己过去的念头已经扎根,但她对此事毫无头绪。希维尔想必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和那个锐雯说过了吧,这边的线索也就如此了。
那么接下来她该去做什么呢?暂时不能考虑诺克萨斯那边的事情,好在有希维尔的帮助她确实也不用去和她开始怀疑的人打交道;但她实在是没有头绪。
希维尔的邀请恰是时候:“我们要出发去酒馆了。你是想在这里休息会儿呢,还是和我们一起去?”
那边,那个锐雯已经整理好要带去的装束和其他,正站在门口等待。锐雯想了想问:“这不过只是午饭刚过,就要去酒馆了吗?”
那边那个锐雯先爽朗笑出声来:“希维尔是想让我早点去接受考验…你或许已经知道,我只有在独处或者人不太多的时候才能这般自在。她不喜欢我这样。”
“所以你是要努力改变吗?”锐雯似乎随口追问。话虽如此,她也是立刻起身。她并没有什么要带的,除了她的那柄从未离开过身边的佩剑。希维尔的声音立刻接上:“我知道你要成为自己。”
希维尔的敌意果真那么明显,看来是已经认定自己并非她一直追寻的那个身影了。锐雯耸耸肩,这一点让她很遗憾,因为这样看上去她和希维尔不再是朋友——但她劝说自己,自己才是判断自己的唯一人选。那边锐雯拉开了门,原本轻快的动作在接触到门外空气的一瞬间便变的有些拘谨。
“你…瞧。”那小心翼翼的成色又浮现了。锐雯看着那边那个锐雯带着些自嘲的神色,而就连这份自嘲也带着拘谨。希维尔并没什么意外,显然已经习惯了那个锐雯的变化。
三人便离开了那小房间。那个锐雯一直低头看着路,希维尔和锐雯则一直保持着缄默。这样的气氛其实有些不好受,显然三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好在路并不远,走进无人的酒馆,那个锐雯的动作便一下子就轻快了起来。锐雯和希维尔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坐下,看着那个锐雯在调酒台上表演了起来。
希维尔并没有看锐雯,她整个视线都偏在那边,轻笑起来对锐雯说:“你瞧她那样子,就像是个专业调酒师。”
“恕我直言,她现在让我觉得像是个家庭主妇。她拔剑的样子倒还不错。”锐雯如此说。这引来希维尔毫无保留的嘲弄:“她和你不一样,你是诺克萨斯的战士,而她是我可爱的侍应生。”
那个锐雯走了过来,带着轻快。她将两杯果汁放了下来,而后是一杯酒。希维尔点头致谢,接了过来。锐雯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那个正要离开的锐雯说:“你在我面前不拘谨,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可怕,还是因为你不怕我?”
这二者有区别吗?希维尔又是一道嘲讽的目光。那个锐雯则笑了起来,说:“两者皆有吧。我今天早些时候说我不喜欢你的性格,现在我有点想收回这句话了。”
锐雯歪歪头,示意自己并无其他话可说了。那个锐雯便走进吧台内不知道去做什么去了,留下细细品酒的希维尔和端着果汁却在思索的锐雯。
良久,锐雯又一次主动说了话:“她似乎能帮你管理整座酒馆,希维尔。是你教她如何接你的班的吗?”
希维尔似乎并没想到锐雯会主动和她聊起这样的事情,语气中没了抵触或敌意:“是她自己去做的。她很有天分,这点和锐雯很像。”
“那么,锐雯是个怎样的人呢?”锐雯像是思考了一下,又说。
“她啊?”希维尔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锐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她,或者我究竟是她什么人。并非因为浅薄的好奇我才这样问,我知道你想找到她。”
“在这点上你比那家伙更像她。”希维尔总结着,说:“事实上我对她了解并不足够,我们只是朋友。”
“但你很在乎她不是吗?”锐雯说,“你知道她厌恶诺克萨斯,所以你一开始就觉得我绝不可能是她对吗?”
“是。”希维尔的回答异常干脆,“我想她遭受的痛苦足以让她此生铭记,就算忘记了过去也该直觉般地反感有关诺克萨斯的一切,因此你绝不可能是她。”
锐雯喝了一口果汁。诺克萨斯如此令人生厌吗?希维尔也曾是诺克萨斯的一员,这是她去调查档案之时看的清清楚楚的。诺克萨斯并没有对希维尔的离去有任何干涉,也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诺克萨斯做了什么呢?”她想了想这样问,换来希维尔一声冷哼:“我都不齿于提。”
锐雯耸肩,看来希维尔或许误会了什么。随即她猛然意识到,诺克萨斯对她一次不经意的欺骗。艾欧尼亚?她立刻问起:“锐雯知道艾欧尼亚的文字吗?”
希维尔点头:“她曾去艾欧尼亚参战,诺克萨斯惨败。她被艾欧尼亚人收留了一段时间,也就因此学会了一些艾欧尼亚的语言。”
惨败于艾欧尼亚?诺克萨斯甚至连艾欧尼亚的战事都未曾提起过。但慎重起见,锐雯又问:“艾欧尼亚…那场战役她为何被艾欧尼亚人收留?若是负伤不应该是战俘身份吗?”
“她确实是战俘。但艾欧尼亚可不是诺克萨斯那副德行。“希维尔这样说,侧着头是追忆的模样,“我曾去过艾欧尼亚,为了知道锐雯当时什么情况……当时我已经离开诺克萨斯了,艾欧尼亚给了我很高的礼遇。我本以为会在那种四面密不透风的狭小牢房中见到她,可没想到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正在花园中静坐,手中捧着一本书。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见到了一个天使。”

“可锐雯既然参战,一定杀了很多人,希维尔。”锐雯试图提醒希维尔这一点。希维尔点点头,说:“我也杀过很多人,也不是为了所谓正义——我只是为了钱。但我有原则,锐雯也有。但你有原则吗?你只为了诺克萨斯。”

“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为了诺克萨斯不是一种有效的原则。”锐雯说。

“所以你不是她。”希维尔再次扯回这个问题。

锐雯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说这个问题,希维尔。但我想我让你想起她,更多于你看见那个锐雯的时候想起她,对吗?”

希维尔一愣,随即苦笑起来:“是啊,没错。”

锐雯没有再说话。希维尔抿着杯中物也不再做声。现在发生的事情确实太不符合常理,多说无益。而那边那个锐雯已经换好了行头,那招摇的兔耳朵让锐雯移开了视线。那个锐雯也并不觉得冒犯,她从更衣室走到希维尔她们的所在,大方的坐下,端起水杯畅饮,而后放下杯子说:“锐雯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关于我仍旧要在这里工作这件事。”

锐雯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抓捕刺客,她怎么忘了?但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并不想立刻执行这任务。等到弄清楚一切,再行事也不迟的,她这样想。希维尔则敲敲桌子,说:“你没有意见就行。”

那个锐雯一笑,说:“我可以接受。”说罢她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那一小摞白纸来。上面或勾勒着图景,或用文字记载着对话,很多地方都是空白,但前后填补修改之处甚众,一看便知是很长时间的努力。那个锐雯在其中挑挑拣拣,拿出一张来递给锐雯;锐雯伸手接过,正是一段看上去像是和一个朋友的对话。

“我要向你辞别了。”

“这里永远欢迎你,锐雯,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答案。”

“我希望我能,但我想即使我做到了,那也是很久以后了。”

简单三句话,没有更多的信息。锐雯刚把这三句话读出来,那熟悉的头疼又来了。锐雯低声咒骂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第四句话呼之欲出,她努力的想着,而后要过笔来,写到:“‘无论何时,只要心存光明,疑惑就会迎刃而解。’这句话是我老师说的, 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希维尔看了看,说:“我不知道锐雯在艾欧尼亚究竟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但是带我去见锐雯的时候,我听卫兵的口吻,看上去收留锐雯的是个大人物。但我去问的时候,他们都守口如瓶。”

那个锐雯接过纸,细细读着这句话,而后又从那摞纸中翻翻拣拣,又取出一张递给锐雯。锐雯再看,是海边的场景,景致很简单,一个很粗略的人物构型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辨识度,唯一能认出的是衣饰,有一根长长的缎带,被标注为红色。那个锐雯说:“是这个人,在这个场景说的话。你能想起些什么吗?”

“不,我想不起来。”长时间的思索后,锐雯狠狠按着自己快要炸裂的头说。

那个锐雯和希维尔对视一眼,而后那个锐雯便将这两张纸收了起来,又拿出另一张纸说:“你看看这个。”

锐雯接过,是另一张简略的画。看上去是一个大房间的示意图,里面的物件摆放有些眼熟。锐雯眯起眼,在整张图的角落处看见一整片空白。刚好了些的头疼又炸裂开来,但这幅图在脑海中倏然呈现了,两个人在那片空白里,锐雯很清楚其中一个人是她自己,另一个人与她身高相仿,长发……整个视界都是黑白的。她不得不因这份疼痛闭上眼,咬牙坚持着想下去——似乎是马靴,或者是其他什么兽皮制作的靴子,衣服……没有任何辨识度,腰间那是什么,盒子?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再也想不起更多来。锐雯睁开眼发现自己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来不及拂去,她抓起笔来将刚才看到的细节一一写下。希维尔看着锐雯写下的东西,眉头猛一皱,喊:“这一定是卡特琳娜丶杜丶克卡奥!”

锐雯一惊。杜丶克卡奥,不是诺克萨斯那久负盛名的家族吗?但问题在于,这几个月内她与杜丶克卡奥家族没有任何一点儿的联系,事实上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而卡特琳娜也失踪了;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宣称,但私下里同僚们都说她已经在某次任务中失去了性命。但很显然,无论如何锐雯曾与这位诺克萨斯的女刺客有着往来,甚至进入过杜丶克卡奥的房间。那个锐雯似乎也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了,她有些迟疑的问希维尔:“你所说的,那个我曾经很在意的人,是不是……她?”

希维尔点头。

锐雯听见那个锐雯这样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你认为你是希维尔所怀念的那个锐雯?”

那个锐雯点点头,说:“难道你不觉得你自己是吗?尤其是,你现在已想起了一些关于锐雯,或说关于你的消息的时候。”

换来锐雯的摇头:“我是我自己,我不是任何其他人。”

那个锐雯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酒馆本紧闭着的门被猛地踢开,木门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嘈杂无匹。希维尔皱眉站了起来,而那个锐雯则一下子变得有些慌乱,但还是将桌上所有白纸迅速收好放回背包里。锐雯则坐在那里,端起果汁,用饮水的动作隐藏观察的样子。

是几个诺克萨斯的军痞,锐雯一看便知。他们吆喝着,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吧台翻进去,而后拿出冰柜中冷藏着的基酒开始喝了起来。希维尔走上前去,对方似乎并未将她放在眼里。而那个锐雯则有些畏缩,向着角落又缩了缩,不敢转头去看那边发生的一切。

希维尔的声音不大,但锐雯能听得清楚:“你们是诺克萨斯的哪一支?”

领头模样的人看上去约莫近三十岁,一身横肉,军服只能勉强将他包裹:“老子就是来喝酒的,你管得着吗!”

希维尔的声音仍旧冷静:“那么,这一瓶基酒价值五百金,你们总共开了六支。连同被你们踢坏的门,算你们四千二百金。”

回应她的是一阵哄笑声:“这娘们还想跟我们要钱?”

而后那领头人便自顾自喝了起来,他旁边那脸上一道刀疤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指指锐雯所在的方向说:“嘿,说你呢!那小妞儿,转回头让咱们看看哪!”

很明显,他们并不是在说锐雯。锐雯此刻身着一身轻甲,更兼佩剑在旁,灰白色短发几乎要盖过她的面容,很难看出她的样子。但那个锐雯的兔耳头饰实在太过显眼,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正戴着那兔耳朵,让她即使躲在角落中也暴露自己的位置。

没有耐心的男人大踏步走了出来,锐雯惊奇于毫无反应的希维尔,而后瞬间又明白了过来。于是她也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她看见对面的人开始有些颤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一刻她觉得对面的人真是懦弱极了,任凭那男人走到她身边坐下,搂住,粗糙的手扣在肩头眼看便要伸到衣服里去。

“先生……请……放开。”那个锐雯终于肯动了,她用力拉开那男人的手扔在一边,却仍旧不敢抬头直视对她有着非分之想的人。

“小妞儿够胆量,知道咱哥儿几个都什么能耐吗?”男人只以为自己没防备,被美人儿纤纤素手推开。他便靠的更近,说的话像是在威胁,又带着一听便知的猥亵意味。锐雯感觉到有些恶心,相似的面容终究要成为她动手的理由。但在这之前,希维尔终于开口说话:“滚出去。”

那男人毫不在意的大笑起来,将那个锐雯搂进怀里:“他妈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老子愿……”

而后便再无说话的声音。一道伤口于男人喉结出浮现,而后迅速崩裂,鲜血喷溅。他徒劳的站起,捂住自己正流血的脖颈想要冲向希维尔,却因无法呼吸而在数步后倒下。那几个正在吧台中的男人被这一幕惊呆了,等再反应过来,他们的同伴已经倒在他们面前,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

几乎在下一刻,几个男人便骂骂咧咧的抽出刀来,狠狠砍在吧台上。而后他们接二连三的翻出,将希维尔围住。但也就在包围圈刚成型的那一刻,一柄长剑狠狠砍下,希维尔背后的人应声倒地,连临死前的哀嚎也未能发出。希维尔满怀惊喜地抬头,在看见锐雯那一刻是明显的失望。

锐雯看出了她的失望,耸耸肩。接着便是另一刀砍下,化解那想要偷袭之人的进攻的同时送他去陪他的所谓战友。希维尔也没再拖延,手腕一抖,另一人便捂着脖子倒下。剩下几个人见势不妙立刻要逃,锐雯怎可能放他们离开?

“诺克萨斯的败类。”她低声说着,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便站在门前。希维尔又开始旁观了。事实上锐雯感觉到希维尔炽热的眼神,那种怀念甚至是贪恋的眼神注视着她。她仍旧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哪怕是因面临死亡而拼尽全力的冲锋在锐雯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式化解而已。这几个刚从其他地方调驻的家伙真是运气坏到家,踢了希维尔这块钢板,还招惹了锐雯——他们甚至不知道锐雯是谁。

随着最后一具身躯拍在酒馆的地上,锐雯厌恶地甩了甩剑上的残血,而后收剑入鞘。她迎上希维尔的眼神,说:“你的酒馆怕是几天都不用开业了,这血迹怎么办。”

希维尔答非所问:“这我想就是我更容易因你而想起她的原因。”

她先是找来了当地的治安员,低声说了些什么又递上些银钱。治安员迅速招来些人将这里打扫了个干净——看来他们很擅长处理这样的凶杀现场,而处理的也非常干净——而后她走到角落中,将仍呆坐在那里的锐雯轻轻抱住。锐雯的视线被座椅挡住看不见,她便摇摇头,另找了个角落坐下。

方才的一切似乎没发生过。打斗,杀戮。若不是那个锐雯完全呆滞的样子,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剑曾染过血。希维尔是否有些太过强求呢?雷厉风行和纯洁良善在瓦罗兰大陆注定无法并存吧。

 

 

 

希维尔将酒馆关上了,这两天的得暂时躲躲.虽然希维尔声名在外,又有诺克萨斯的赦免令,但惹是生非并非希维尔本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希维尔只是在此开个小酒馆而已。

失踪几个士兵在和平时间可不算是小事。希维尔的身份在这小镇里并不清晰,只是隐隐流传,她本人行事也并不招摇,只是开着她的酒馆,刚来这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眼下当务之急是让那个锐雯迅速离开。诺克萨斯的调查人员迟早都会来,那样那个锐雯就会更容易被发现。希维尔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心,将那个锐雯软言细语安慰好,转头便示意那头正思索着的锐雯。
“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你们不如现在去艾欧尼亚一次?一可避开接下来的搜查,二可去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锐雯点头,问:“你舍得?”
希维尔摇摇头:“不。但我必须这样做。现在除了我们,还有追杀她的那些人,再没其他人知道还有一个锐雯活在这世界上了。我好不容易才让她摆脱那些人的追杀,不能让她再身陷险境。”
锐雯的手指顺着剑柄的花纹游移,而后又点了点头。没再商量更远的事情,希维尔转身回去对那个锐雯说了什么,她便站了起来,随着希维尔离开。锐雯走到桌边,将那个锐雯方才一直死死抓着的背包背起,又端起果汁一饮而尽。
她环视了一下整个酒馆,吧台上仍有锐器砍削的痕迹,血迹则已全部被洗去了。希维尔仍要在这里留着,显然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她还要等待下去吗?虽然诺克萨斯人肯定不敢动她,就算暗地里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但诺克萨斯怎么可能会不报复呢,锐雯很清楚诺克萨斯的行事手段。
但无论如何这并不是她现在最需要考虑的问题。从这里到艾欧尼亚,她可以从诺克萨斯穿行,坐上诺克萨斯军方为她这样的精英专门配置的军舰,大大方方前往艾欧尼亚——不,也许她不能。艾欧尼亚原来曾经和诺克萨斯交战过,诺克萨斯人在艾欧尼亚想必也是敏感的;但无论如何此地绝不能久留,锐雯看着希维尔将那个锐雯带出更衣室,兔女郎的服装已经换为一身长袍,朴素而不吸引注意。
“走吧。”希维尔简洁的说。锐雯注意到那个锐雯拿着一个包,有些沉,想必是一些基本的用度,食物和饮水。于是她点点头,转身推门离开。那个锐雯的步伐紧随着她,酒馆的门于两人身后被轻轻带上,悄无声息。
她们快速穿过大街小巷,跨过简陋的界门之后她们算是离开了小镇。太阳晒在她们正穿行的小灌木林中,四周很是安静。
锐雯停住,回头看。身后的人仍低着头跟随,险些一头撞上锐雯。她抬起头来,并非惊慌,而是惭愧。
锐雯来了兴趣:“我以为你被吓坏了。希维尔让我觉得你没有一点儿胆量。但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并非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动不了手。”那个锐雯盯着她,语气低落。
动不了手?锐雯看着对方,对方摊开双手,握剑的茧一如既往,锐雯感觉自己能想像得到这双手曾持剑的样子,挥砍或格挡。这样的手不拿起武器是一种浪费。
锐雯也摊开自己的手,同样也是一眼便知曾经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手。她心下一动,将两人的手并在一起,茧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双生子也没有我们这般相似。”锐雯说。“你的身体明明隐藏着巨大的能量,我感觉得到。你的爆发力就像你说的,不怕我做什么。”
那个锐雯短促的笑了一声。她将身后的剑拔出,一个优雅的后撤而后斩击。锐雯感觉那一刹仿佛是自己在空气中的倒影,她更加确定对方的力量。
“我无法控制我的力量!”那个锐雯的声音有些大,“我不确定我何时能,何时不能!我误伤过无辜的人,也在我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掉的暴徒面前瑟瑟发抖!锐雯!”
“但你现在可以。”锐雯抽出剑来,朝她冲去。那个锐雯试着用一记劈砍将锐雯逼退,锐雯一个侧步闪开,在那瞬间便近了身。她的佩剑猛地对准那个锐雯毫无防备的身侧一挥,看见锐雯做出她脑海中预留的反应。那个锐雯在空中将剑反手握住,双手发力将锐雯的攻势化解。而后锐雯立刻将剑侧过,顺着那个锐雯的剑身向前一个突刺。那个锐雯立刻将剑上扬,试图挑开锐雯的剑。没想锐雯的剑竟被这一击挑飞,那个锐雯一惊立刻收势,剑尖擦过锐雯的胸甲,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锐雯满不在乎的笑了起来:“看,你做得到。”
这种冒险行为让那个锐雯有些生气,但这样的信任令她感激。她确实能做到,也令她欣喜,锐雯看到那个锐雯的脸上有了些明亮,混合着投射入林的阳光笑的令她也觉得有些温和了。
“只是面对你,我可以做到吧…”那个锐雯这样说。
锐雯歪歪头:“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能在我这里做到,也能在其他人那里做到。相信我。”
无需更多言语,锐雯的坚定语气就叫人不得不相信。那个锐雯也就点点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却说:“请不要再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什么了,我不希望有人因我受到伤害。”
锐雯哼了一声:“我自有分寸,知道你并没想借此机会逃走。”
“你不也暂时不再想带我去诺克萨斯了吗?”那个锐雯竟然会回嘴,这令锐雯感到舒心也是出乎了她自己意料。她们几乎是立刻就整理好了刚才因打斗而有些乱了的行装,锐雯略一思索便找了个方向继续前进,这条路能避开她所知道的诺克萨斯的隐秘关卡。那个锐雯此次紧随她的身后,近乎并肩前行。

这次莫名的信任是明智的,锐雯也知道自己在冒险。她一贯不会这样行事,但或许是这个与她的过去甚至与她本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打破了她的惯例,她知道这样的风险是值得的,而最后的回报也并不辜负她的期望。

这次不辞而别是否会被认为是一次背叛呢?锐雯考虑着这个问题。但她不可能去汇报什么,尤其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命运之绳盘综错节,锐雯知道自己注定要遇上大麻烦。但过去却仍旧只是微末的浮光掠影,这让锐雯感觉到有些棘手——跟着她的人也一样,会遭遇到的人究竟是敌是友都不清楚。但无论如何她们必须出发,再滞留在那里只能坐以待毙。

而一旁,那个锐雯静静地跟随在身后,似乎在看她。她稍稍偏过头,眼角余光扫到身边亦步亦趋的人。她们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是相似的,锐雯突然感觉到一种可笑的相依为命的感觉——军人,尤其是她这样的军人,是不需要依靠的。那个锐雯似乎察觉到锐雯的心理活动,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几乎不主动与人接触的。你是第一个我知道可能是我的敌人但仍旧让我能这样做的人。我也对我自己的想法感到好奇,甚至有些疑惑。”

“我不能保证我将让你走向何方,嗯……锐雯。”锐雯犹豫了一下,终于能称呼这个名字——不再是自我指代。她得承认,这个锐雯是活生生的,现实的,与她看上去相似但实际完全不同的人。事实上她到现在还有些恍惚,这违背了她所有认知,但她总是在表面上保持镇静的。镇静才能让人在生死斗中活下来,而其他一切都不能。

“我也不知我会折往何方。但我知道我想活着,并且是完完整整的活着。而非现在这样,总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

锐雯点点头: “我会努力让你活着,在……答案揭晓之前至少我都会尽全力。”

“我知道你不只是因为希维尔的拜托,对吧?”

“当然。”

谈话到此就告一段落。她们又沉默着向前行进,但此刻的沉默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敌意或冰封了;也许带着些对未来的担忧或对未知的恐惧,但锐雯知道至少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也因此她相信那个锐雯也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这是一个与锐雯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

从醒来之后,锐雯未曾有一刻踏出诺克萨斯的边境。她本也对诺克萨斯之外的风土人情没有兴趣,交付她的任务也基本上都是随队,做完便一同回到诺克萨斯;更何况都是敌对的状态,哪里有时间去了解。

她们沿着诺克萨斯的边境线一路向北部进发。去艾欧尼亚需要船只,或许北部海岸线上的渔民可以给她们一些帮助。锐雯知道自己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安全起见还是尽量躲开诺克萨斯的哨位;好在似乎暂时没人发现锐雯的行动有异常,她原以为路上会充满危险,此刻倒是放松了些。有时候为了绕过诺克萨斯的哨位她们选择进入德玛西亚境内,遇到的德玛西亚士兵认出了锐雯,虽然满面警惕,却挥手放行。这让锐雯感到意外。

虽然已经停战——嗯,根据诺克萨斯人的说法是暂时的停战——但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确实一直交恶。在停战这段时间,锐雯也参与了几次与德玛西亚的小规模战斗,相较于原先战争那样规模的小规模。但德玛西亚人没有在这时候试图抓住她,锐雯找不出理由。

那天的天光已经不足以让她们去往诺克萨斯的旅站,锐雯最后决定借宿在德玛西亚的一处小农庄。那个锐雯说自己会一点德玛西亚语,锐雯感觉到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想必是那个锐雯在这几个月学会的一点小技能。德玛西亚人友好的接待了她们,虽然主人是个士兵,一眼便认出了诺克萨斯人。

“锐雯。这里?”

蹩脚的诺克萨斯口音,说的话却好像是熟识了很久的战友,锐雯满是警惕,她看见德玛西亚人墙上挂着的军装,手已经按在佩剑上。德玛西亚人摆摆手,恰好是晚饭时间,他的家人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四口之家。那个锐雯在锐雯身后,匆忙制作的面罩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锐雯犹豫着,将手从佩剑上放了下来,而那边的几个人带着些戒备和惧怕,屋子的主人转过身去,用德玛西亚语说了些什么。而后那份戒备稍稍减轻了些,他们也不再盯着锐雯和锐雯身后的人,而是坐到桌边等待用餐。

“别紧张……吃饭。”他说。

那个锐雯站在她的身后,说了一句德玛西亚语。那士兵似乎有点意外,两人便攀谈了起来。锐雯也不知道此刻应该做什么好,女主人站起身来,将锐雯引至桌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锐雯迟疑着坐下,一碗饭推到了她的面前,小男孩朝着她看,好奇的笑着。

那边两人也结束了谈话,那个锐雯走到锐雯的身边坐下,说:“他已经退伍了。他说他不想再卷入两国之间的纷争,只想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平民没什么,但军人之间真的存在和平吗?锐雯不太敢相信。但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吃饭,其他人也开动了。那个锐雯还在与屋主做着交流,锐雯听不懂,心中竟有了些隐隐的烦躁。她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考虑这些,就算是背叛她也能成功解决这一切;但她心中的担心并没减少。她真的冒对了风险吗?

不过更加容易在意的,还是身边人一直浅笑着的样子。她此刻已经摘下了面罩,相似的面容并没引来多少惊奇,想必是被认作了双生姐妹。锐雯看着她略弯起的嘴角,以及写满了善意的双眸,那种不适感又一次浮现了。锐雯象征性的吃着,这一家人并没准备太多,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个借宿者。

“锐雯,为什么你能如此轻松?我是说,现在诺克萨斯人想要你的命,而德玛西亚人想必会因为你的脸而想把你扔进监狱。”

“你不也在这里吗?”她听见这样的回答,带着轻笑,“要扔进监狱的话,不应该是把我们两个一起扔进去吗?”

锐雯耸耸肩,示意她说的是对的。那个锐雯也不再拘谨了,自从那天向她证实了她能控制她的力量之后,她似乎真的在改变。或许这样是好的,锐雯想,可如此容易改变,真的会是好事吗?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自己的承诺,做自己——那意味着不因他人的看法而改变。她想着要不要友善的提醒一下这位同行者,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此刻这位同行者已经快速地吃完了碗中的饭,和同样快速吃完的主人又开始聊了起来。他们的语言交流并不是很顺畅,看起来那个锐雯也不是很了解德玛西亚的语言,同样德玛西亚人也只会简单的诺克萨斯语。但两个人聊着并打着手势,看上去自得其乐。

刚那个推给她饭碗的小男孩此刻正安安静静吃着饭,但不时也会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她。锐雯不知道有什么可好奇的,但心中也迟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女主人慈爱地拍了拍小男孩的头,抬起头来也看着锐雯,说了句什么但锐雯并没有听明白。那女主人见锐雯没明白,伸出手来。那一刻锐雯几乎要条件反射式的躲开,但最后一刻她回过神来,僵硬地坐在那里,让女主人理了她额前的碎发。

女主人并没察觉锐雯的反应,点点头微笑了起来又说了句什么。那边正交谈着的两人也回过头来,锐雯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几个人都开始笑了起来。她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有些急躁,但听上去又肯定不是恶意。那个锐雯适时地说起了诺克萨斯语,锐雯听了,也终于肯笑了。

“他们说,还是姐姐长得更好看些。”

锐雯扬起头来,问:“谁是姐姐?”

那个锐雯笑的温暖:“你啊。”

那边那个军人听懂了这简单的对话,但他显然云里雾里。这件事确实匪夷所思,锐雯知道其他人也很难明白这一点,于是她愉快的保持了缄默。晚饭也因这愉快的气氛而变得容易下咽的多,锐雯的直觉让她放心的进食。尽管是伪装的家人,但此刻这种微妙的感觉也令人享受。锐雯此刻有了家人——在诺克萨斯,军人从不应放在心上的东西;而德玛西亚人的其乐融融,她本不该享受的。

锐雯她们找到这家人的时候已经有些晚,放下碗之后外界已经被夜色所笼罩。锐雯本不想太打扰这户人家的生活,对她而言一张在地上的毛毯就足够了。但她们被带到了一张小床那里,简单的陈设带着明显的小孩子生活的痕迹,比如木头玩具或刀枪。那个锐雯说这里是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妹妹的房间,今晚他们一家四口在主卧休息。两张已经有些褪色但仍旧能看出图案的小毛毯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刚巧铺满床铺——对锐雯而言,这床短了些,她得蜷着身体才能盖好被子,但这样的话床也就躺不下第二个人了。

“我去睡地板。”锐雯简洁的说,将其中一床小毛毯扯来就打算找个稍微舒服点的角落躺着。但那个锐雯却绕到她面前,将她轻轻往床上一推,锐雯竟没反应过来,倒在床上。她手中的毯子被拿过,而后盖在了她身上。她躺着,轻甲仍在身:“那么你在哪里休息?”

被照顾,并不是没有过。刚从医院苏醒的时候她非常虚弱,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她那个时候不得不接受了诺克萨斯军方的专人照顾,尽管只是负责饮食和活动的专门安排,但就算那也超出了锐雯的接受范围。她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喜欢身边有其他人,她想要独来独往,想要完全的自由——哪怕是为了照顾她。

而此刻身边还躺下了个人,一样的脸庞,同样的身躯被同样带着稚气的小摊子遮盖。对方似乎只有半边身子在床上,否则这么小的床两人之间怎么会有空隙?锐雯想了想,伸出手来抓住对方手臂,将对方整个人拉近,几乎就到了自己怀里。

“我刚刚那样也能很好的休息。”那个锐雯说着,但眼里是明白的感谢意味,“我们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呢?”

“在我们到达下一个旅站之前,我不打算亏待你。”锐雯答非所问。

人类的体温隔着轻甲并不能很好的感受。但她的手仍轻轻绕过对方的身体,将对方拢在怀里似的。那个锐雯仍努力蜷缩着身体,让锐雯能有足够的地方休息。锐雯看见相似的脸在她面前埋下去,她被这个人照顾了。那一刻她心中竟生起一丝感动来。

“锐雯,你不照顾你自己的吗?”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是认真的询问。

照顾自己?锐雯想着。军人需要良好的条件或者舒适的生活吗?相较于她其他的战友们穿着的笨重硬甲,她这看上去有些夸张的盔甲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些补足罢了。轻甲是她的防护,为了活着她可以牺牲很多,更何况只是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而已。

见锐雯没有回答,那个声音顿了顿:“你不会是个耽于享受的人,锐雯,可以试着去放松一下。比如现在,你可以试着忘记控制你的呼吸,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美好的事情?”锐雯重复了一遍,而后认真的说:“我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内容。你瞧,我们都失去了过往不是吗?而我所能记得的,最能令我感觉到好的,也不过是一些艰难的任务被我认真完成了而已。那些或许并不能用美好来形容,我只是做了……并且做成了。”

“那就试着去创造一些令你感觉到美好的舒适的东西,如何?”

锐雯摇了摇头:“我想我暂时还不需要这些东西,我还不想改变。”

怀里的人耸耸肩,示意理解。聊天至此告一段落,那个锐雯稍稍向后仰了仰身子,将房间的灯关上。整个屋子瞬时进入夜色中,德玛西亚的夜晚被璀璨夺目的星辰染上一层绚丽,隔着天窗她们能看见晴朗天空。

锐雯听见怀里的人低声说:“真漂亮啊,不知道希维尔能不能看见?”

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问题,锐雯郑重的问:“你不反感希维尔吗?她虽然说是在保护你,但却让你去做你不情愿的事,甚至赌上了你的尊严——”

“我能理解她。”那个锐雯说的一本正经,“虽然我不喜欢兔女郎的衣服,也讨厌被男人动手动脚。但我知道她是希望我想起过往。事实上,我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令我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了,所以我不反感。”

“可她也明明是为了自己的一些奇怪的兴趣爱好不是吗?我是说,一个女人开这样的酒吧,让自己手下的女郎们做这种近乎色情交易的事情……”

“她可是你的朋友啊。”那个锐雯说,“你不应该先试着去理解她吗?希维尔跟我说过,这种方法赚钱来的最快当,比她曾做过的事情安全多了。”

锐雯终于找到了她一直无法接受的点:“你太逆来顺受。说起原则,我想你才更没有原则。”

“我?”那个锐雯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锐雯这才想起自己上次与希维尔在谈起这个问题时,那个锐雯似乎并不在她们旁边,于是摆摆手就算作罢。如果说怀中这个灰发女人最后被证明不是锐雯,那么她会多么的失落呢?锐雯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锐雯,但怀中这个人那时候又会如何自处呢?

等等,她开始担心起自己将要带走的任务目标了吗?

锐雯被这个念头吓住了。她低头看怀中的人,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累,休息吧。”锐雯沉声打住这个问题。

想什么并不重要……只是继续做下去就可以了。

锐雯规划了下翌日的线路,而后在脑内列了一份需要补给的物品清单。就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锐雯听见自己怀中传来了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这个如此相似的人又一次睡着了,似乎什么也不担心似的。锐雯突然想要伸出手去摸摸怀中的这个人,这种感觉有些不真实。有些相熟的感觉,似乎也曾发生过。一张小床,璀璨星空,安详的呼吸声在耳边轻声吟唱着一般。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回忆即将来临的前兆。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次。似乎是……是的,在一个小房间里,繁复的花纹……

越发尖锐的疼痛,锐雯却不为所动,竭力去回忆。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拉住她的手问她一句什么。腰间似乎还是那些包包,锐雯想搞清楚那是什么。马靴是黑色的,带着踢刺……似乎小腿侧还绑着什么……匕首?

那一瞬间有如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疼痛难以控制,甚至让一贯有良好忍耐的她痛呼出来。这小小的一声便惊动了怀中的人,锐雯睁开眼,已经被怀中的人抱住,关切的眼神正看着她。

“头疼?你是又想起了什么吗?”

明明只是在问关于过去的问题,锐雯却从中找到了满满的关心——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锐雯认为自己并不是在自欺欺人,她本就不需要关心,因此她也不会骗自己得到了什么人的关心。不是吗?

“匕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痛意,“我看见了一把匕首,绑在一个人的腿侧。那手柄上有上次我看见的花纹……但有点模糊我仍旧看不清楚。”

“现在不要去想了,好好休息更重要。”被子被重新盖回她的身上,锐雯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她头上轻轻按压,头痛似乎好了一点点。于是她打趣:“不紧张你的过去了吗?”

“我从未紧张过我的过去……我只是想知道。”那个锐雯说的认真。

 

 

 

行进了约莫十天,她们抵达北部海岸。她们很快找到了愿意带她们去往艾欧尼亚的船只,一艘不大的渔船,还能看出曾经军用小运输船的痕迹,看来已经退役;十几名船员陆陆续续在船长的号召下上了船。于是她们也付清了不算太多的费用上了船。

两人被安排在乘员舱,船长准备好了食物和热水。没想等船出了诺克萨斯领海范围,船长竟悄悄锁住了乘员舱门。一个冒着诡异紫气的烟雾弹被扔进乘员舱通道,即使关上乘员舱门也是难以幸免。锐雯想也没想便将那个锐雯向船舱角落一推,热水泼在薄被上也推给了她:“呆在这,用这个把鼻子捂好。”

转过身锐雯便打开舱门。紫色烟气瞬间向内飘散,锐雯将佩剑紧紧执在手冲了出去,舱门也被她带上。乘员舱内很黑,但锐雯的肺已经开始灼痛,连同脸部的肌肤:那紫色烟雾显然是某种腐蚀性的东西。她心中冷笑,谋财害命是诺克萨斯的传统吗?连带着在希维尔酒馆出现的那几个不配为诺克萨斯的军痞,锐雯心中的诺克萨斯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的佩剑只是用力一击,铁铸的舱门便出现了明显的形变。门外的人显然慌了神,锐雯隔着舱门都能听见杂乱无章的呼喊:“快!”或者“挡住!”之言。紫色烟气已经占据了靠近地面的一层,开始向上爬升。锐雯再一击,舱门外抵住了,不知道是什么或者干脆是人墙?锐雯附耳在舱门上,甚至能听见门外浓重的呼吸声,看来是人在门口堵着。锐雯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持剑,猛地向前一冲向舱门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她对准了方才砍出的凹痕,舱门在这一击下被生生地撕裂下来。挡在最前的男人被剑刃划过——确切的说是切开,鲜血顺着舱门的破口留下,躯体则嵌在舱门向外撕开的铁片中。

而后锐雯将舱门用力一蹬,门外的人显然因为第一个人的惨状有些畏缩,竟没能抵住这一击。舱门应声而开,连同两三个人一同向后趔趄着倒下。锐雯大踏步走出船舱,一阵风就把毒气卷了出来,那些人睁大眼连忙捂住口鼻,但就算是被空气稀释过后的淡紫色烟气,显然也能对人造成巨大的伤害:锐雯看见那几个先倒下的人在甲板上痛苦的蜷缩起来,他们裸露在外的手臂像是被烈焰灼烤的木头一样变黄而后焦化,诺克萨斯通用的咒骂体现出他们的恐惧——他们似乎要死了,不是因为锐雯仍滴血的剑。锐雯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仍向外腾出的紫烟,能致命的伤害但她在其中只觉得灼痛。她突然想起舱内仍旧躲着的那个人,她必须速战速决,还得先问出如何隔绝这毒气的伤害。

耳边传来竭力控制的呼吸声,锐雯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剑。她敏锐的感知是在腥风血雨中习得并巩固,只是杀人越货的劫匪又如何冒犯的起。并不是每个带着佩剑上船的女人都会如同锐雯一般难以绞杀,他们之前想必也做过相似罪行,因此错以为每个那样的女人都会是合适的猎物。持着匕首慢慢接近的人不甘心地试图对锐雯造成些伤害,但他整只手臂已经随着锐雯的剑刃飞出甲板,鲜血在空气中四溅,落到甲板上的时候已经变成浓重的黑色。锐雯抬头看向船长室,那里空无一人。她迅速绕过甲板,来到船尾,那边已经悄然放下救生艇,船长带着剩下的船员们匆忙逃离了。锐雯看见那艘有些远的小艇,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追击,便立刻冲回乘员舱,没想刚绕回到船头,她便看见那个锐雯仍旧蒙着头却已经走出来的样子。她似乎也没受到什么伤害,那紫色烟雾仍旧在船舱弥漫着向外飘散,而甲板上躺着的几个人——不,几具尸体已经有些认不出样子来。

“会开船吗?”锐雯问。那个锐雯摇摇头,锐雯便笑了起来:“我以为你除了德玛西亚语以外也学了点开船的知识。”

那个锐雯指了指几具尸体,眉头皱起,锐雯无所谓的耸耸肩,听见那个锐雯的话之时更是如此:“我……我们怎么处理……这些?”

“扔海里啊,要不然呢?”锐雯弯下腰去拽住那尸体的衣领,没想布料在腐蚀下变得不能承力,一扯竟断。死者的面容已经完全毁损,除了一团焦黑什么也看不出。衣领之下的肌肤也如此,看来布料并不能挡住腐蚀的脚步。

锐雯下意识的用剑柄拍了拍自己的轻甲,没想轻甲竟也应声而碎,像是极寒下的锡块,还好她在轻甲内侧还穿了一身布制军服。她再回头看向那个锐雯,那个锐雯迟疑着将遮挡的布料一撕,也是脆弱的如同一根丝线,刚离开希维尔那里之时所穿着的素衫也暴露出来。所幸再贴身的衣物似乎没有受到腐蚀,还能穿。

“这毒气很厉害。”锐雯说着,弯下腰将尸体推至船舷,而后一用力将它们抛入海中。做完这些工作她嫌恶地拍拍手,回头看见那个锐雯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她还在不可思议地检查自己的身体。这也是她正疑惑的。先不论这些流寇是如何得到如此厉害的毒气,在谋财害命之后又如何处理残局;光是两人如何在这毒气中幸存就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回想起来,当时她的身体感觉到了灼痛,但此刻甚至连这种痛觉也没有了。

锐雯屏息走进乘员通道,那紫烟已经开始消散,但四周仍在透入的光线中显着诡异的颜色。没有痛觉,什么感觉也没有,周围的紫烟就像是普通的空气。她听见身后传来那个锐雯的脚步声,于是她安心了般地试着放松呼吸,先是一点点而后逐渐放开,没有任何感觉。那种痛感仿佛幻觉,直到她试着拉扯自己的衣物,发现自己身上的布料开始损毁。她转身迅速离开乘员通道,不忘拽着那个锐雯一起。已经破损的舱门被关上,锐雯带着同行者来到罗盘处。这又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发生在她们身上了。

“你在那里躲着感觉到了什么吗?”锐雯试着去操纵罗盘,研究那些简陋仪器的用法。淡水尚有很多,在船长室的后方,足够她们使用。因此她也不再感到担心,而是寻找离开公海的方法的同时问着。

那个锐雯的声音带着点迟疑,显然在思索当时的状况:“我当时感觉到暴露在外的皮肤很痛,像是被火烧一样。但后面我听见打斗声,我就完全专注于你那边的声音,等没声音的时候房间已经有些淡紫色,我却什么异常感觉都没有了。嗓子也不干了,也不痛,我就试着打开舱门出来了,然后就在门口见到你。”

那么这种感觉确实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至少另一个锐雯也这样感觉到。明显致命的物品在她们身上完全不起作用,这真是一件需要好好思索的事。锐雯试着操纵罗盘,船却纹丝不动,显然船的动力并不来源于两人的意念。她将头探出船长室,四面平静无波,海天相接处连个黑点也没有。

她们该怎么办?锐雯想了想,示意另一个锐雯等待。她则回到甲板上,将副桅杆砍断,又劈碎扔进海中。潜流将这些木块带远,随后又是另一批碎料。随着日头西沉,锐雯差不多将一整根桅杆扔进海里,也如愿以偿的换来一艘见到大量碎料漂浮而循迹赶来的船只。

“运气真不错,没有起风,那些碎木头没飘得到处都是。”锐雯看见那艘船,笑着说。

那个锐雯扫了一眼前来的船只,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锐利。锐雯立刻发现了这一点,也看向那艘船。但她对那艘船完全没有印象,船身的艾欧尼亚文字写着“均衡号”而已她倒是能看懂,可为什么那个锐雯似乎有些其他的感慨?

那艘船越发近了,那个锐雯的眉头先是略微锁紧,而后又舒展开来。锐雯发现那艘船似乎有些来头,甲板上竟列队站着艾欧尼亚的士兵。她知道那个锐雯应该知道些什么,于是她转头又看向那个锐雯,换来那个锐雯一声轻笑。

“运气是很不错,锐雯。”说话的声音带着些激动,却又有些迷惘,“我猜我们遇到了艾欧尼亚的巡查队,而且……这次的巡查者大有来头。”

“谁?”

“我只知道有来头而已。我有一段残存的回忆关于艾欧尼亚,我记得没错的话,这艘船是将我送离艾欧尼亚的船。希维尔说我是被一个大人物秘密送去她那里的,应该就是这艘船的主人了。我跟那个主人说过几句话,但长相我却完全记不清楚。”

锐雯的手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而后想想又放开。这动作引来那个锐雯的笑容。她走上前来,突然抱住锐雯。相似的身高令她将头轻轻靠在锐雯颈侧,低声的谢意满是真诚:“谢谢你今天又保护了我。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和你并肩作战。”

这句话让锐雯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句感谢同两人刚相遇之时的致谢带着同样多的真挚,当时她满不在乎,此刻却突然感到被触动了。尽管她并非有意要让那个锐雯远离战斗,但她知道她有一刻确实是在担心——她似乎真的做了被感谢的事情,反而却因这致谢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只好试着伸出手去回抱怀中的人,张了张口却又将那句“不必客气”吞了回去。她想起当时希维尔的动作,于是学着轻轻地拍了拍那个锐雯的后背。这是情感交流么?被诺克萨斯的教官们明令禁止的行径,会让人软弱无力的错误。她知道自己正在犹豫中跨过这条线——事实上她甚至没有犹豫,她只是意识到了。怀中的人也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轻甲的阻隔她能感觉到人类相似的体温,比那天在德玛西亚人家中所感觉到的更真切。这是她承诺的责任,关于暂时的保护,她这样为自己的关心辩解,却又犹豫而动摇了。

这样做真的是错的吗?她的剑并未因此少去任何力道,而怀中之人的背叛看上去就是不可能的。这可能令她遭受祸患的判断是她不理智的开始吗?或说她真的疯了?她突然有些用力的推开怀中的人,声音是不受控制的僵硬:“我想我们不应该拥抱。我们终究是敌人,不仅因为诺克萨斯的命令。我预感我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是由于某种错误而被制造出来的,锐雯,而我不认为那个人是我。”

那个锐雯似乎了然而后她笑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了甲板上。那艘船越发近了,在离她们的船约莫一海里处停下。两艘小艇被放下,开始朝她们驶来。锐雯也跟着对方走到了甲板上,静待。艾欧尼亚人说着他们的语言,喊着什么。那个锐雯随即大声回复着,这次锐雯并不能完全听懂。关于艾欧尼亚似乎对方有更多的了解,也许之后该是她跟着对方行动了?

“你还没懂吗?虽然很不可思议……”对方突然说话了,背对着她。尽管还是轻灵的音色,语气却是十足的严肃。这声音就像是自己在说话,只是没那么冷,“我们都是锐雯,你只是还没发现这一点。”

“我只能说这是不可能的,锐雯。”锐雯不得不出言提醒这种可笑的言论。

换来的仍旧是一声轻笑。对方爱笑,而她不,这是她们之间最明显的差距吧。

 

 

均衡号的主人,艾欧尼亚的执政官艾瑞莉娅,在她们到达艾欧尼亚城邦的第一时间便接见了她们。地点选在她个人的私宅中,让这次会面带着明显的私人意味。

踏上艾欧尼亚人的船只开始,锐雯就感觉到了艾欧尼亚人的戒备。而现在依旧如此。她们被安排在大厅内等待,管家恭敬地抬上椅子,旁边森严的戒备则不那么让人觉得轻松。那种带着恭敬却又有审视意味的眼神让锐雯明白自己是真的曾踏足过这里。那个锐雯的面罩也解下来,相似的面容引来艾欧尼亚人更大的警惕,但那个锐雯执意要这样做。

那个锐雯试图与艾欧尼亚人交谈,简单的艾欧尼亚语引起了那些守卫的兴趣。锐雯则坐在一旁看着,她对这种事情并无兴趣,不过能听懂也就跟着听两句,艾欧尼亚人似乎不再那么的戒备,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艾欧尼亚人很有意思,她想,明明和那个锐雯聊得越发愉快,看向她的眼神却还是冷冰冰的。她们之间确实有很大的差距,这让锐雯既觉得愉快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恰在此时大厅门再次被推开,她们便站起来以示尊敬。一个身着简单衣裳身背奇异兵器的女子走了进来,红色缎带霎时唤醒锐雯曾经的记忆,同样还有那个锐雯的。她们几乎同时按住头,忍受炸裂般的痛感。好在那感觉只有一瞬间,倒先把那正走来的女子吓住了似的。

“锐雯?怎么会?”她说。周围的守卫向她恭敬地致意,她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看来就是艾瑞莉娅没错了,锐雯想。身为艾欧尼亚人,却会纯熟的诺克萨斯语,这倒是非常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艾瑞莉娅的的表情很明显地写着不解。她面前正站着两个锐雯,现在看来除了眼神没有其他差距,就连站立的姿势也那么像。她示意她们坐下,自己也在管家再次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便立刻问出口:“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还有孪生姐妹。”

“不,不是孪生姐妹,嗯……事实上我只是推测你是艾瑞莉娅而已。”锐雯想了想这样说,“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她也是。而且我们并不是孪生姐妹,你看……”她将右手伸出,那个锐雯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艾瑞莉娅从两人受伤相似的伤痕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艾瑞莉娅的眉头顿时锁紧:“黑色玫瑰还在研究伤天害理的魔法吗?”

锐雯示意她不知道,问:“我们过来是为了了解一些原来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如果能分辨出我们谁才是锐雯是最好的。”

艾瑞莉娅点头,对那个锐雯说:“你也是吗?”

那个锐雯点点头:“是,我来找寻我的过去。我某个梦中似乎与你在海岸边分别,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我猜也许你能帮我回忆起更多。”

艾瑞莉娅笑了起来,她大概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将手指向房间的另一边:“远道而来,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刚巧也不早了,休息一下可好?”

那个锐雯说:“麻烦了。”

锐雯却有些迟疑。艾瑞莉娅的震惊仿佛一闪而过,就好像早已对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有过了解。她想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艾瑞莉娅看出了锐雯的想法似的,说:“我确实对这样的事情有所耳闻,但一时半会这问题也无法解决。所以我觉得或许一次款待更加适合我远道而来的朋友。”

朋友?

锐雯几乎立刻就问出声:“你是说,你和锐雯是朋友?”

艾瑞莉娅反问:“难道我和锐雯不可以是朋友?”

言谈举止间,艾瑞莉娅并无疏离或矜持的气质,相反却有一种亲和感。锐雯明白对方并没有必要欺骗自己,那么锐雯和艾瑞莉娅也是故交。这让锐雯觉得更加不可置信,两国交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那个锐雯却挑过另一个话题:“这次我们来的路上遭受了盗匪,想必你的属下也汇报给你了。我方才听他们交谈,似乎那种诡异的毒气你们是知道的?”

艾瑞莉娅转过头去称是:“不错,这也是我想要问你们的。那种毒气是曾经在战场上使用过的,已经明令禁止了。你们在这毒气中存活下来,大为不易。”她指着大厅的对面,三人同时看去,一副巨大的艾欧尼亚的地图正悬挂在那里,“当时我们有数万人因为它丧生……但你们似乎毫发无损。”

而后她话锋一转,带起另一个话题:“我所认识的锐雯,也因这种毒气身受重伤,幸有索拉卡大人神迹将她救起。我猜这也许与你们的安全有所关联,而以我所了解到的,诺克萨斯有一个隐秘的黑魔法组织,你们两人很可能有一人是黑魔法的……”她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产物。”

这样一个用词总让人听着不那么舒服,但锐雯知道艾瑞莉娅说的可能没错。这件事本身就太不符合常理,若是说要一个不那么揪心的解释,听上去虚伪。艾瑞莉娅给人以一种非常真诚的感觉,锐雯直觉意识到这并不是挑拨离间——诺克萨斯的两三行径,她此番路上也算有所见闻,并不尽如官方所宣称的那样。

那个锐雯浅浅抿着嘴,认真严肃的表情落在艾瑞莉娅眼里。两个锐雯是如此的相似,她心中几乎排除了其他所有解释独留下这不祥的一个:“你们两个……我感觉就像是原来的锐雯的两面,尽管我们才见面不到一刻钟吧。”她试图缓和气氛地笑了一下,又立刻收住,“这只是我的直觉,因为我自己本身也是由索拉卡大人神力救治,所以与二位都有些感应,也因此才这样推断。”

锐雯出言:“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她看了一眼那个锐雯,才继续说:“我们……会怎么样?还是需要做一些事情?”

艾瑞莉娅摇摇头:“这一点我就并不清楚了,我已经让斥候去联系战争学院调查此事,毕竟擅自使用魔法是战争学院所禁止的,还是如此种类的黑魔法,一定有什么问题。在这之前,你们可以留在艾欧尼亚,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锐雯点头致谢:“我正想寻求保护。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我猜诺克萨斯一定会有所动作。”

艾瑞莉娅笑了起来,问:“虽然并不确认,但最近那个诺克萨斯有名的战士就是你吧?边境线上那些被诺克萨斯还有德玛西亚掩盖起来的冲突,你也置身其中了吧?”

原来那些战事也不是完全被遮掩住的,锐雯点点头:“我原以为这只会是两国的秘密。”

“艾欧尼亚自从战后,也无法保持完全的中立了。”艾瑞莉娅的声音带着些遗憾和叹息,但又义不容辞。

三个人在厅内坐着,一时无话。锐雯看着面前的艾欧尼亚人,想起她所说的所谓感应,那是什么?看起来并不是故弄玄虚,艾瑞莉娅没有必要欺骗她们。

诺克萨斯究竟做了什么?希维尔所说的又究竟是什么?锐雯因这次所遭遇的毒气而身受重伤?那么现在的她们究竟又是如何?问题太多了,接二连三涌来,锐雯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平静下来。等等,她惯常的冷静自持,她……竟然维护不住。她身边坐着的锐雯显然神色要轻松的多。

“我想诺克萨斯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赶来。”良久,她这么说,“我想尽快知道锐雯在艾欧尼亚发生了什么。你一定有所了解,如果你真如你自己声称的那样,是锐雯的朋友的话。”那个锐雯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想了解。

艾瑞莉娅微笑起来:“说起来的话,还是你更像她一点。长话短说,锐雯曾经随诺克萨斯侵略我艾欧尼亚,但她所在的部队被设置为诱饵,与数倍于她部的艾欧尼亚人在战场上同归于尽了。当然,这不是她自愿的。诺克萨斯军营发射了非常多的毒气弹,就是你们在船上所遇到的那种毒气,几乎所有人都死了——或者说,除了锐雯以外,确实都死了。后来索拉卡大人亲自降临,将锐雯带回这里救治。再到诺克萨斯与艾欧尼亚缔结和平条约之后,锐雯决心离开此处,我也就将她送走了。”

被当做诱饵?

诺克萨斯曾经对她所做的所有帮助她回忆的言谈,已经在此刻变得几乎不可信任。那个锐雯敏锐地感觉到锐雯的身体开始有些吃劲地颤抖——她在控制自己。

事实上她确实在这样做。

如果这是真的。她徒劳的告诉自己,如果这是真的。但尽管做出了这样愚蠢的让步,她还是感觉到了心中隐藏着的深深愤怒与失望。如果这是真的,她所做的一切又都算作什么?她如果真的在征战中被诺克萨斯背叛,那么诺克萨斯在之后跟她所说的一切,她为诺克萨斯继续奉献的一切……

她想不下去。整个人的信念在尖锐地质问她自己,让她觉得痛苦万分。她开始拼命地回忆着所有她能回忆起的东西,徒劳地寻觅着更多可能的消息。这让她的头越发疼痛起来,艾瑞莉娅看出了她糟糕的状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到面前的手被她戒备地推开了些:“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艾瑞莉娅指指一道门:“那是个空房间,我们在这里等你。”

她落荒而逃般,虽然尽量压着自己的脚步不至于太过急切。她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在她身后凝望她,她知道那是关切——但这更让她觉得痛苦了。孰真孰假,她已经无力确认。用以观察整个世界的规则出了问题即将崩溃,她这才真切地感觉到了回忆的重要性……而在这之前,她一直对那个锐雯的想法嗤之以鼻。但就算是那个锐雯,也只是对自己的过去感到好奇。

而现在她才是那个渴求寻找到自己回忆的人。

 

 

 

在锐雯的强烈要求下,艾瑞莉娅同意带她们回到战场遗迹。

狭窄崎岖的山路通向大峡谷,艾欧尼亚四季如春的气候让小草在山路边郁郁葱葱生长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总是让人觉得焕然一新,但此刻走在山路上的三个人各有心思。艾瑞莉娅在前走着,也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提醒上几句。锐雯知道这条山路上究竟当初浸染了多少人的鲜血——路边小草里总会有几块儿被立起的小石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标记。锐雯一开始以为是某种路标,但询问艾瑞莉娅之后她不知说什么好。

“一块儿石头表示一个人。没有更多的地方可供我们处理事况,也没更多人手。”艾瑞莉娅的声音稍稍拖长,很显然这并非一件可以轻易陈述的事。

那个锐雯依旧保持着她惯常的沉默。她跟在艾瑞莉娅身后,自然且合拍。锐雯则稍稍远离她们一些,手第一次未曾握着剑柄却也渗出细细汗水。她在紧张什么?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印象,但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人用小锤子一拍一拍打在她身上一样。她整个人紧绷着,狭窄的山路究竟将她引向何处?她理智中的战场遗迹,却对此毫无印象。小草倔强地生长在山石之间,但不同于诺克萨斯山路上那些略带枯黄的同类,它们翠绿旺盛,饱受滋养。是她的同类吗?她作为一个还能够行走、能够用双眼去看这周围一切的人,是否正从她同类的身体上踩跨而过——

她没有注意到前面人停下了脚步,撞在那个锐雯肩头。脱口而出的低声惊叫刚冒头就被她自己咬住。眼前一片平阔,艾瑞莉娅退到了她视野的边缘。山路在此突兀地被泥土填平升高,一个坚实的土坡正在她们的面前。密密麻麻的小石子在土坡两侧排列整齐,一时间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排。

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很清楚了。

“当时我们在此设伏,诺克萨斯人被我们包围,毫无脱逃希望。他们进行了毫无意义的反抗,在我军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突然这里遭到轰炸。弥漫的紫色粘稠气体将这里笼罩,很快这里就没有任何声音了。诺克萨斯语,或者艾欧尼亚语——”

艾瑞莉娅的声音在锐雯耳边轻声响起,不知不觉她已经被艾瑞莉娅按住肩头。这份沉重极有质感,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来源于艾瑞莉娅微微用力抓住她肩头的手,还是来源于艾瑞莉娅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身前那个锐雯低声接上的话:“都消逝了。”

“都消逝了。”艾瑞莉娅的声音和那个锐雯的混在一起,随即艾瑞莉娅的声音微微扬起,“你记得。”

锐雯把艾瑞莉娅的手拿开,顺着路慢慢走上前去。踏上土坡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痛欲裂。就好像有一把刀劈头盖脸砍下来,要将她杀死在这里。但她咬着牙狠狠向土坡上走去,拳头攥的死紧。她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否在她身后看着她,她不想回头去证实她自己的判断。两侧的石头越来越多。这里真的埋的下这么多人吗?她的头疼让她无法继续走下去。开始有什么在她面前闪现,她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在地上。周围响起一片嘈杂,脚步声,金属战靴踏在地上被石子刮出的响声,兵刃砍在盔甲或肉体上不同的声音,连同叫嚣和惨叫。争斗中的人们踩着同类的尸体,争相把手中的利器朝着对方致命的地方刺去。似乎有鲜血喷在她脸上,她下意识抬起手来,手中一片血污。她在哪里?她站起来,脚下似乎也是软乎乎的,身体还是温暖的、数十分钟之前还在和她汇报的传令官吗?他怎么了?为什么倒在地上?他死了吗?这周围一片片的纷乱似乎与她无关,所有人就像是看不见她,继续疯狂地彼此残杀。断肢仍旧死死握着兵器,从她面前飞过,落在地上散落的尸体中,而她站在这里,仍旧如此茫然。

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一片紫色烟气扑面而来。她继续茫然的站着,却逐渐发现了周围人的异状。他们开始慢慢停止搏杀,扔下武器。他们的脸开始变的扭曲,一层层细密的焦黑色开始在他们的肌肤上蔓延。他们的手开始紧紧攥住自己而非敌人的喉咙,而手也像是被传染一样开始变得焦黑。他们开始彷徨的跑动,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数十秒前还彼此想要对方性命的敌人此刻倒在一起,头挨着头,肩并着肩。

周围所有的嘈杂在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后完全消失了,而她还站在这里。这片不祥的寂静连同仍旧浓厚的紫色烟气包围着她。她左顾右盼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再次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吃了一惊。一片焦黑。

回过神来之后就是剧烈的疼痛,来自于身体任何部分。所有的皮肤都如同被烙铁煎熬,眼睛也一样。她猛然闭上眼睛,身体却不再受控制地再次跪在地上,随后歪倒。温暖的尸体包围着她,她感觉到咽喉被什么堵住了。气闷的感觉越发强烈,可她完全无法呼吸。身体的痛觉也愈发加重,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在被慢慢一丝丝碾碎。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就连让自己翻过身去也做不到。她的神智开始慢慢涣散,最后一丝意志剥离的时候,她好像在挣扎着让自己多朝着山路外爬出一步。

锐雯艰难的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暗。

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或许她也又昏迷了好几次。因为最后睁开眼的时候,她觉得她似乎看见过一片光亮,而此刻又是一片黑暗了。但这一次她似乎找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因为她可以挣扎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在夜色中她的手完好无损,仍旧缠着护手绷带。

“还好吗?”

她转过头去,那个锐雯正坐在她旁边,背靠着一棵树。那双眼凝视着她表示着关切。

“还——好。”锐雯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就好像真的被烙铁烫过喉咙。

“艾瑞莉娅去取水了,让我在这里守着你。打仗时候跑掉的动物们又陆陆续续回来了,这儿血腥气挺浓,很多杂食动物都经常光顾。”那个锐雯扶着锐雯坐起来。她发现自己刚才就躺在土坡不远处,远处窸窸窣窣的一个黑影在土坡上刨着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冲上来,她强忍着,努力控制自己呕吐的冲动。那个锐雯递上水壶:“我这儿还有一点儿。”

锐雯抿了抿,礼貌的将水壶还给那个锐雯。那个锐雯接过,两人四目相对。

锐雯笑了一下。

“我感觉我死了一次。”

那个锐雯点点头:“我原以为我也会和你一样。但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你看到了什么?艾瑞莉娅似乎很担心你,是很可怕的景象吗?”

锐雯不再回应,只是茫然的转过头去。那个黑影挖出了些什么,然后它跑远了,四周除了微风拂过山岗的声音,什么也没有了。

“应该只剩骨头了吧?”她低声问出口。

“什么?”那个锐雯没听懂。

“我是说,那个时候死去的人,现在应该只剩骨头了吧。”锐雯指指黑影离去的方向,“如果我在那时候死去的话,也就和他们一样,埋在这里,被动物们把骨头一根一根拆掉带回巢穴。是吧?”

那个锐雯没有回答。在她的印象里,锐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她不太清楚为什么锐雯会突然这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一次想问,但锐雯却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伸出手,阻拦了她。

沉默了一会儿,锐雯才说:“我很确定这就是我所有记忆的终结点。所以,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是我?”

“你在这里,就有你在这里的原因。”

艾瑞莉娅恰巧回来,将两个水壶放在锐雯身边。锐雯感觉到艾瑞莉娅就坐在她背后,她不想回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突然有些害怕,不想看到艾瑞莉娅的眼睛。是因为被提醒要赎罪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她不敢承认的事实?她那些理所应当,那些志得意满,所有的关于她自己的一切确信,从踏出诺克萨斯的一瞬间开始就开始崩溃,直到今天——

艾瑞莉娅仍旧说着:“你应该感到庆幸,你现在还活着……”

锐雯打断了她:“我和她,究竟谁才是该活着的那个?我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印象都终结在那一刻……”

那个锐雯一下子明白过来:“不,锐雯,我不觉得……我记忆的开端不在这里。”

艾瑞莉娅的双手从锐雯身后伸出,将锐雯抱住。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锐雯的侧脸,锐雯没推开,只是浑身僵硬。

“你在害怕吗?锐雯。”

锐雯没说话。但艾瑞莉娅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一片潮湿。

 

 

 

 

 

艾瑞莉娅仍需要处理艾欧尼亚事务,必须先走一步。她提议锐雯再在艾欧尼亚多待一阵子,方便她能将当时相关的情况调取出来。锐雯同意了,但拒绝了同艾瑞莉娅一同回到艾欧尼亚城邦的邀请。

出乎锐雯意料的是,那个锐雯也没有接受艾瑞莉娅的提议。于是此刻又只剩她们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穿行。与离开诺克萨斯时不同的是,锐雯不再坚定地走在前方。锐雯双目并无焦距,只是偶尔打量身周确保安全。那个锐雯和她步幅一致,不再如同之前那样保持着合适的间距,此刻她们并肩在山林中漫步。

夜里她们会一同生火,搭起简单的防护。她们之间的默契似乎越来越高,不需要商议或者如何她们就能做出一致的选择——就连半夜轮替值班都不需要任何通知,一个人困意上泛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准时醒来。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她们彼此心中慢慢对某个事情有了更加明确的确定。但两个人都并不会说出什么,只是保持着她们惯常的沉默,锐雯仍旧惜字如金,说话声斩钉截铁;而那个锐雯则温和有礼,在山野中遇见猎户的时候由会说艾欧尼亚语的她去询问。

锐雯看着正与猎户交谈的人,心中突然泛起那个长久的疑惑。她究竟要去哪里?她拒绝艾瑞莉娅的提议而进行的这漫无目的的荒野之旅,究竟是为什么?她其实自己也清楚自己完全不想要去得到来自于艾瑞莉娅的更多消息,无论是关于什么。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任何下一条到来的消息就会剥离她存在的最后一丝合理性。就好像有一个死神已经随时跟随在她身后,只等着最后判决的时刻。

那么她要去哪里呢?这样的逃避,荒唐的攀附着自己似乎仍旧活着的事实——她还在呼吸,还在进食饮水,她的双腿仍旧支撑着她的身体,她仍旧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说可以沉默。这一切都说明她应该还是活着的。但她身旁的那个锐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曾有一个片刻担心过那个锐雯的生死,但现在看起来是她多虑了。她当初是有多么傲慢,现在就有多么的羞愧。

她又想起那个锐雯跟随在艾瑞莉娅身边的自然。她显然不是能够想起那之后发生的一切的人。所以她现在是一个幽灵?可她显然并不是个只停留于传说的死人,而是活生生的曾经在诺克萨斯生龙活虎的战士。

隐隐约约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柄匕首。那是谁?久到她们刚开始的旅程之初,她所能想起来的某个花纹特别的古朴匕首。那是出现在记忆的哪个时刻呢?之前还是之后?

锐雯有些混乱了。而那个锐雯已经走了回来,看出锐雯状态似乎又在沉思中。

“我们很快就要走出这片森林了。”那个锐雯指着路的前方,“越过两个山头,穿过一个山涧再走一段,就是一个小村庄。我们也许可以在那里待一段时间,那个猎户说很欢迎我们的到来。”

锐雯点点头,问:“锐雯……”

这个名字刚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一阵颤抖。她知道自己似乎已经从心底里打定了这件事实的存在,所以她说的似乎坚决又带着点儿试探,就好像对方真的可以分给她些什么似的。

“嗯?”那个锐雯在间隔很久之后又一次被叫了名字,此刻她反应的过来,知道锐雯叫这个名字是多大的折磨。她又走近了些,以表示自己在这里。

锐雯欲言又止,顿了顿再说:“为什么不和艾瑞莉娅一起回去?我感觉得到,她……她似乎对你很不一般。”

那个锐雯笑了笑:“因为我感觉你并不开心。”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沉默了。她们开始继续向前走去,诺克萨斯军靴和德玛西亚的便鞋踏在地上发出不同声响。钢铁沉重地在略微松软的土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印子,而便鞋则轻盈地跨过,只带走几分尘土。

锐雯究竟是谁?她好像是,她身旁这个人好像也是。但她们好像又都不是。艾瑞莉娅和希维尔说起她的时候语气都不似往常的温柔,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够让她们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原因,而更进一步的,她们究竟又是谁?

没有人愿意死去,哪怕本不应该活着。这样挣扎似乎毫无意义,换做以前的她的话,她会这样想的。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其意义,曾经她觉得自己的意义就是为了诺克萨斯战车运转至最后一刻。而此刻她究竟活着有什么意义?她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才能拯救自己于此刻的迷茫之中,也对某个人出现来拯救她没有任何期待。

期待拯救……锐雯冷笑一声,何等耻辱。可她现在就蹒跚在这条耻辱之路上。她杀了自己都数不清的人,唯独对这一个她下不去手。这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大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个人太过软弱,所以才免遭毒手。

——所以我是谁?

她们彼此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这个问题。不同的是,那个锐雯比她的眼神来的要柔和点儿。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锐雯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她的眼神打量着面前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心中这样说着,话尾不由自主的拖长了音节。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锐雯,那么那个人就是锐雯了吧?这样的答案似乎看上去理所应当。然后她又想起了希维尔,想起了艾瑞莉娅。她们现在究竟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看这件荒诞不经的事呢?她们一定还希望锐雯活着,就如同现在站在这里对视的两个人一样。但很明显,她们两个并不喜欢这里的两个人,因为在她们心中,锐雯不在这儿。

锐雯不在任何其他地方。锐雯也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来说说那柄匕首的事情吧。你还记得吗?”那个锐雯试着转换话题。“这两天其实我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似乎我们的记忆里都有这一部分,而且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对此一无所知。”

锐雯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希维尔曾经说过,锐雯似乎有个情人。会是她吗?”

说出这句话她就笑了起来,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那个锐雯耸耸肩,这确实是她们两个都完全记不得的部分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某种奇怪的直觉在主导她的思维。毫无证据,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样想是错的。她想起当初在小屋里她们交换简稿,她们的记忆在这一部分相似到几乎一致。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就像是自问自答,但无论如何,那个锐雯的表述总与她不同:“我只觉得我当初……如果那是我的话,那么当初应该和那个人关系很密切。我跟希维尔说过这件事,希维尔似乎并不太想跟我说。她说她知道。”

“但我们现在显然不能回到诺克萨斯去啊。”锐雯说着,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下。诺克萨斯肯定早就察觉了锐雯的不辞而别,现在正在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也很难说。锐雯对诺克萨斯的作风知道的很清楚,艾欧尼亚和诺克萨斯既然发生过战争,这里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危险。

那个锐雯顿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只是……我想我们还是需要回到诺克萨斯去的。当然不是现在了,我想也许艾瑞莉娅会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她不会。”锐雯很肯定。

“为什么?”

锐雯抿了抿嘴。那个锐雯显然认为艾瑞莉娅是个非常友好善良的人。别说笑了,一个国家的守备执政官,一个从战场拼杀出来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又能存着多少好心?

但她看着那个锐雯干净的脸庞,这些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艾瑞莉娅对锐雯确实很不错。但,那不意味着会对我们两个好。”良久,锐雯这样说。

那个锐雯的沮丧从眼角漏了出来:“那么我们应该去哪里呢?”

其实锐雯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出发:“跟着我。”

 

 

 

锐雯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一个人影就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她们就被人包围起来了。她的剑已经被下意识的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则将身侧的人拉近怀中——那个锐雯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身体微微发着抖。很显然她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陷于恐惧之中。

“你们是谁?”锐雯皱起眉头,她并不觉得有人会在这里潜伏这么久。况且,那些人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看上去就类似于她们触发了某种陷阱。她身体中有一种本能的警惕,来者不善。这些人全都被长袍笼罩的严严实实,黑色布料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娇艳的花朵在其上绽放,她觉得她大概认出是什么角色了。

几乎是片刻间锐雯就陷入苦战。包围着的人或也抽出法杖吟唱法术,或则顺势接近,手中兵刃寒光闪闪。这些包围上来的士兵虽然说不上势均力敌,却也非泛泛之辈。那些专挑她防卫空隙的小法术几次让她痛不堪言,但她下手仍旧势大力沉,身边瞬间已是腥风血雨。

那个锐雯没有声音,只是下意识的做着躲闪。锐雯冷不丁瞥见她脸上的茫然惊惧,不得不更多分神去保护她,那些人的法术也逐渐找准了目标,让锐雯的动作越发难受。于是锐雯右肩受了第一次刀伤,锋利的刃尖切断肌肉脉络,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她咬紧牙关,闷哼出声。随即她架开对方砍来的长剑,反手划开了对方的咽喉。鲜血喷溅在她身上,分不清哪些血是她的,哪些血是其他人的。下一刻她已经和身边的人换了个位置,受伤的手稳稳握剑,巧妙从对方的防卫破绽处突破,一个突刺贯穿对方身体。然而另一道法术狠狠打在伤口,一阵巨大的麻痹让她在这片刻动弹不得。另一柄短刀刺入她腰侧,痛觉让她挥剑,砍翻了正欲再向里刺的敌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的信念,为何就是死死地要抱住身边的那个锐雯。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没有人会责怪她——寡不敌众,她能幸存或许都是万幸。一切都会得到解答不是吗?

世上只剩她一个,她一个……那个唤做锐雯的人。

但是她是锐雯吗?她沉重地勾起嘴角。腰侧的剧痛让她行动陷入完全的迟钝。她吃力地反抗着,每一次防御都扯动着全身的痛楚。血在向外流,她感觉到越发的费力。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她喘着粗气。好在那些士兵大多都被杀了,现在围在身周的都是那些法术充能耗尽的法师学徒,他们的攻击绵软无力,还不敢做出头的那个。她打定主意且战且退,直到背靠在一面巨大山岩上。她已经感觉到四肢发冷,腰间的伤口已经痛的麻木了。她无法遮掩自己的狼狈,剑撑在地上,人靠在岩壁。

她转头看了一眼一直被她好好保护着的人。她这才发现那个锐雯的手在剑柄上牢牢握住,骨节突兀,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对方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看上去正在进行着一场剧烈的搏斗。对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对锐雯的关注浑然不觉。

锐雯看着对方收紧的小臂肌肉,那柄剑就像是与剑鞘融为一体了似的,纹丝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一切都有一种失真的感觉。她似乎听见了绝望的哭泣声,来自于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但又真切的听在心里。那种如同被埋葬起来的沉重感就这样一并压在心头,或许用沉入水底那样的压抑感来形容此刻她困难的呼吸也很合适。她似乎记得自己应该撑住双膝,不要让发软的双腿撑不住如同铅块一样的身躯。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靠在身边锐雯的身上。

她该怎么办?那些围着的人似乎看出了她状态的持续下滑。他们可以再等等,等到她最后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他们似乎也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她该怎么办?身边的这个人能从这凶恶的包围圈里逃出去吗?那个只能对着她拔剑的温柔的人此刻也要和她一起沦落于此吗?他们不像是来杀了她们的,可回到诺克萨斯,死亡相比起其他可能还算是一个非常好的情况。更不要说那些她早已知道的诺克萨斯军中的规矩,身旁的这个人会任人宰割的吧。

锐雯试图让自己振作一些。她的手放开旁边的人,试探了一下腰间的伤口。似乎已经止血了,这算是个好消息。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身边的锐雯突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喊声。锐雯转头看去,对方的双手牢牢握在剑柄上,双眼紧闭着。整个人都已经如同一把拉开的弓,弦已经张开到了极限。但剑身还是被剑鞘牢牢咬住,纹丝不动。

放在平日里她一定会狠狠嘲笑这样不合格的战士。可是在无路可退的此刻,锐雯无声的笑了起来。她沾满干涸鲜血的手重新揽过身边人的肩头,也并不在乎对方眼角滑下的泪珠。

“你做的够好了,锐雯。”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锐雯!”歇斯底里的反驳,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她不是这样的!”

原来对方也一直被这个念头缠绕着啊。锐雯想着,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强撑着心中要杀死自己的疑惑安慰自己的那个人,难怪希维尔和艾瑞莉娅都会喜欢。

“冷静,冷静。”她的声音已经非常疲惫,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放的非常轻而柔和,“听着,锐雯,我很高兴这一路能与你同行。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想我还会一直那样下去——”

她的话被打断。身边人的眼睛猛地睁开,她们四目相对。很明显对方知道她的话意味着什么:“不!”

锐雯压低了声音:“那条山路上会有人路过的,那些尸体被发现以后,我想很快就会有艾欧尼亚人顺着血迹来一探究竟。你要活下来,知道吗?”说着,锐雯猛地发力,有些摇晃着站起身来,持剑向前走了两步。腰间伤口异常疼痛,让她有些一瘸一拐。那些包围着的人似乎有些诧异,甚至向后退了几步。

她站定,环顾四周。尽管一手还用剑撑住地以维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却向后伸去。

“跟在我身后。”

那个锐雯有些犹豫,但还是向前走了两步。干净的手与血迹斑斑的手交握在一起,锐雯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来打开缺口,你去为我寻找援军。明白了吗?”

那只手一僵。沉默一会儿以后,锐雯感觉自己的手被牢牢紧握。

在猎户的带领下,哨兵发现了丛林中横七竖八的诺克萨斯人。诺克萨斯人重新出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笨被哨兵上报了防卫厅。反馈也非常快,艾瑞莉娅启动了新修建的传送阵,带着精锐卫队几乎在一刻钟后就赶到了这片荒凉的山丘。

远处冒着熊熊火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焦糊味道。艾瑞莉娅立刻朝那里赶去,卫队紧随其后。

山林火势很大,火舌有十多米高。当地人已经被组织起来建立隔离带,艾瑞莉娅下令卫队予以协助。她则站在火场外,端详哨兵递来的详细地图。这附近全是茂密丛林,没有水源,难以灭火更难以逃脱。她询问猎户是否见到了两个背着剑的女人,不出意外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诺克萨斯人为何还能如此悄无声息的进入艾欧尼亚,艾瑞莉娅此刻非常愤怒。

然而比愤怒更多一点的,是那层若有若无的担忧。

这些人显然为了锐雯而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打斗又是什么情况?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诺克萨斯可以数得上名的精锐部队,但谁又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实力?她看见有法杖丢在地上,沾着原主人的血迹。所以这支队伍也有法师,锐雯是否有战胜法师的经验?

而现在她竟然只能站在这里,等着火焰慢慢熄灭。传世之刃在她身边静静悬浮着。刀身轻微的抖动着,她知道她和它心意相通。她原先以为自己在死过一次之后已经心如金铁,所以才与家传神兵遥相呼应。但从她见到从战场上被救回来的锐雯开始,内心的确信就动摇了。

熊熊火场中,只有苍翠的林木在消逝吗?

 

 

 

日头正盛的时候,希维尔打开了酒吧大门。干燥的尘土气味腾起,随着希维尔的动作飘进酒吧里。

酒吧已经重新开业了一段时间。没了那个好欺负的侍应生,这儿的生意依旧非常兴隆。雄性荷尔蒙总是需要宣泄,能动手动脚也是好的。希维尔也不再管束那么严格,这酒吧多多少少有了些比以往更加黏腻的感觉。

希维尔叹了一口气。她卷起窗帘,令人口干舌燥的阳光打在尘土地上照射进来,黑暗的酒吧里逐渐变得亮堂。她每天都做这些工作,不是她想从事这样的杂务,只是她真的太闲了。

这些事情在以前是另一个人做的。她会坐在吧台整理酒水,抬头总能看见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那样的身体线条,那样有些蓬松的短发,认真收拾桌面和窗户的样子。长长的影子会投射在地上,头发尖都能看的清楚。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去拥抱亲吻那个人,嘴唇只在对方脸颊上轻轻触碰就像是被烫着似的放开。对方一般一言不发,也不会冷眼相待。

她有时会端详。在整理工作已经完成之后她们会相对而坐。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干干净净,没有杀戮、没有欲望。没有让她厌恶的那些,却也没有让她渴望的那些。

一切都在清楚地告诉她,锐雯已经离开了。而之后再出现的,以及会再离开的,只不过相似,却并不一致。

她以为这样的离别不会伤感。

她错了。

即便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即便理智告诉她锐雯已经永远的从她的世界里离开。她心里总是潜伏着那么一小块儿愚蠢的希望,从一个相似的人身上期待着更大的可能。她坐在原先她们相对而坐的座位上闭目养神,这也成了她现如今的习惯,再没有可端详的东西,不如闭上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希维尔只当是哪个客人,动也没动的说:“还未开业,晚上再来。”

“希维尔。”

这个声音是个惊喜,但惊喜的程度太高,甚至有些令希维尔惊恐。她的膝盖狠狠撞在桌子上,把沉重的桌子推出去将近一寸。顾不得疼,她冲到门口,原本清明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模糊,被阳光刺伤了似的倏然泪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紧紧抱住了身前的人。下垂的兔耳绒毛轻轻扫着她的鬓角,有些痒痒的。温暖的呼吸吹过她的颈侧,面前的、怀中的这个人活生生的,也将她双手环抱。

她不敢叫出那个名字。她感觉得到手指触碰到的正是温热的肌肤,烫的她无法自持。眼泪不停的向下落,而后被温柔的擦去。

她们没有交谈。整个酒吧只有希维尔轻轻的啜泣声。希维尔觉得自己真的蠢透了,当初诺克萨斯威名四震的战争女神此刻却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儿,在匆匆赶来的亲人怀里肆意落泪。可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好像,就好像不这样做下一刻这些温暖的拥抱和对待就会化作乌有。

“听着,锐雯……”她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叫出那个名字,不带丝毫犹豫,“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她听见锐雯的轻笑声,随后她被锐雯引导着走到那张被她撞开的桌子旁坐下。

锐雯坐在她对面,她终于重新有了端详的对象。黑色的双眸仍旧干净,但……她努力分辨着,那种从来没对着她出现过的温柔,竟然出现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

“你……”她试探着问,“你这段时间过的还好吗?那个……锐雯呢?”

锐雯仍旧在微笑。她拔出剑来,希维尔一眼就认出,那不是曾经过来投奔她的那个锐雯有的剑,也不同于奉诺克萨斯为准则的那个锐雯的剑。是熟悉的残剑模样,那是很久很久——久到她刚开这家酒吧没多久的时候——之前,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撞开她酒吧门的那把剑。

修酒吧门用了很多钱,但毕竟门还能修得好。真正让她束手无策的是那把剑的主人,伤痕累累,却完全无法放过自己。

——我要回去,我不相信。

这八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希维尔没有办法劝说它的主人再多停留一会儿。这样的固执湮灭的之后的所有消息,即使在诺克萨斯高层布满眼线,希维尔得到的信息也只是有个人闯入了最高委员会的分支,被逮捕。

然后又是很久很久之后,一个人慌慌张张撞开了她酒吧的门。上次维修花足了力气的门很争气的没有坏,希维尔不敢相信那个慌张到失措的人,竟和锐雯一样面容。但问了几句话,对方都能回答的分毫不差。希维尔几乎都要相信命运了,一个不经意间,她发现对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而后她开始发现越来越多问题,这个人实在太过懦弱。可那举手投足间,并不像是伪装。退一万步讲,伪装成锐雯在她身边,又有什么好处呢?

之后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直到现在锐雯再一次坐在她的对面。那身打扮是她亲自为锐雯挑选的,没有任何其他人会比她熟悉。会穿戴的那个人她也很熟悉,可以算是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希维尔自知自己心里想过什么。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对面坐着的,就是锐雯本人。

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吗?

她没有问出口,因为锐雯的眼睛里写着答案。那种很长时间都没见到过的坚定,而非固执,写在锐雯眼中。那真的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想起来了吗?”她问。

锐雯点点头:“前因后果,我都想起来了。”

希维尔点点头,又问:“她呢?”

锐雯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希维尔:“希维尔,锐雯究竟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希维尔的心情猛然变得沉重。

锐雯凝视着她。

她们沉默了很久。希维尔没说话,打量着对面坐着的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重新出现,就在眼眶里打转。这一次她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而是强忍着,一直到锐雯说话。

“锐雯死了。”锐雯说。

这一句话让希维尔再次无法控制自己。

“死了?什么死了?你现在就坐在这里!”

锐雯耸耸肩,这个熟悉的动作加上接下来说的话让希维尔更加无法接受:“锐雯进入最高委员会被抓住之后,被送往一个秘密实验场所。在那里有人试图分离锐雯的记忆,锐雯在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分离的记忆加上被禁止的魔法,让实验结果变成了两个人,诺克萨斯人只想保留其中一个,但另一个人凭借着锐雯血脉里的天赋逃了出来,来到了你这里……”她顿了顿,表明自己说这句话的严肃,而后又说:“后面的事情,你都明白了。”

这太荒诞了。希维尔摇头,拒绝接受。

锐雯没有停下:“离开你这里以后,两个人去了艾欧尼亚,在艾瑞莉娅的帮助下,其中一个人逐渐发现了事情的本质。但另一个人,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是锐雯某个软弱面的具象,她被第一个人保护着,直到第一个人在她面前遍体鳞伤,倒下死去。诺克萨斯不愿意秘密外泄,想要把这一切终结。然而黑魔法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控制不了魔法的造物。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那个活着的人最终成了你面前的模样。”

“你是锐雯,你不是什么魔法的产物!”希维尔猛然站起身来,手抓住锐雯的,“你的手是有温度的,你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锐雯!”

锐雯笑着摇摇头,但也没有否认希维尔的说辞,只是说:“我现在是锐雯的样子,心中所留存的记忆也都是锐雯的。但现在我想做的,怕未必是锐雯想做的。锐雯已经死了,希维尔,接受这个现实吧。”

她的坚定不容拒绝,希维尔的眼中写满了绝望。

“我今天是来报答你的,希维尔。真的很感谢你,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收留了我。”锐雯说着,将希维尔的手轻轻挣脱开,站起身来。她走向准备室,留下平淡的话语:“今天见过你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以后我们会再会的。”

希维尔几乎声嘶力竭:“卡特琳娜呢?你也不要她了吗?”

换来的是锐雯一声轻笑。轻到像是错觉,但希维尔发誓她听得无比清楚。

她原本一直都不肯也不敢提起的人名,在那个名字前她失败了无数次。但现在她孤注一掷,换来的只是锐雯的一声轻笑。

锐雯已经知道了。或者说,其实正是因为锐雯的缘故,所以才发生了那件事。无论如何,锐雯难道一点儿别的想法也没有吗?就,只是这样吗?

某种念头如同藤蔓一样攀附住了她,迫使她站起身来,冲到准备室。

“卡特琳——”

锐雯正将桌上要摆放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头也不回的说:“我记得。”

最尖刻的话语都到嘴边,被锐雯一句话咽了回去。她看见锐雯转过头来,瞧着她,脸上云淡风轻。

“我知道她因为我被带走。我知道她现在下落不明。我都知道。”

“她现在生死不明,你也不打算去找她吗?”希维尔强调。她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

“不。”锐雯唇红齿白,吐出这个字,笑了起来:“锐雯已经死了。”

别挣扎了。希维尔从锐雯的平淡无波的表情里读出这说法。她有些颓然,靠在门边,给正要端着盘子出去的锐雯让开了一条道。锐雯就像是以前一样,熟练的准备着一切,直到太阳快要沉到地平线下了,那些繁琐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店里开始陆陆续续来了服务生报道,她们都是那次闹剧之后新招来的,并不认识锐雯。只是看到她的装扮,还以为是新来的同事。然而希维尔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这一下子又有些觉得不像是同事了。

 

 

 

最后一名客人离开之后,酒吧重新变得安静。服务生们开始打扫酒吧,而后换上普通的衣服准备回去。等其他所有人走完,锐雯才进入休息室,将衣服换好。

希维尔在吧台对账,一眼就看到锐雯拿着已经整理好的衣服走过来:“要走了?”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以防止自己的情绪再次崩溃。在此刻光是直视锐雯都是需要勇气,这里的寂静太过压抑。锐雯的眼神真诚而温和,只是坚定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是啊。”锐雯将换下的衣服放在吧台上,那柄断剑挂在腰间。

说完话锐雯转头就朝外走去。希维尔顿了顿,终于在锐雯推开门的时候喊了出来:“锐雯!”

锐雯停下,转身,看着她:“怎么了?”

仿佛这就只是一次简单的告别,明天,甚至两个小时后她们就又会见面。可希维尔知道不是这样,锐雯这一次离开,可能真的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希维尔的笔早就停下了,此刻更是被随意扔在账本上。希维尔快步走出去,站定在锐雯面前。

“你……”希维尔想了又想,说:“要去哪儿?”

锐雯摇摇头:“不知道。”

“我……”希维尔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于是她就这样看着锐雯,不再说话。她的手伸出来,试探着,按住了锐雯肩头。

锐雯看希维尔的反应笑了:“怎么和艾瑞莉娅一样,挽留人的时候喜欢按着对方肩膀。”

希维尔一愣:“艾瑞莉娅……她也挽留你了吗?”

锐雯点点头:“她也和你一样,坚持说我就是锐雯。可是我真的不是啊。”锐雯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如果我是就太好了。可是我的记忆里,两次死亡的感觉都非常真实,锐雯,甚至是你们后来觉得像是锐雯的那个人,她们确实都已经不在了。”

希维尔刚想说什么,锐雯抬起手来打断了她。

她难得就这个问题反问了希维尔:“你们为什么那么希望我是锐雯呢?如果我不是锐雯,你们是不是又会如同以往一样的失望,继续去找寻呢?如果我是锐雯的话,你们是不是觉得夙愿得偿,从此就没有什么可想?不,你们不会的。因为就算我是锐雯,你们还会觉得我是你们心中的那个锐雯吗?”

希维尔沉默了。

锐雯看见希维尔的沉默,嘴角轻轻勾出一个无奈的笑:“现在的我要去的地方,你们也不需要关心。至于卡特琳娜的事情,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们,如果卡特琳娜没有死,我就要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也和你们一样。如果她和你们不一样,我会继续追随她,如同以前。我希望锐雯的运气不要如此的差,她的每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只是因为自己而非因为她。”

说完,锐雯扬了扬手,转身推开门走出酒吧。希维尔面前的背影被逐渐关上的沉重大门遮掩。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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